他深邃的目光在她面上掃了半圈,繼續道“當時大旭臨危之際,微臣身為人臣不曾出手,的確是微臣對不起先皇,但微臣卻並無任何對不起大旭之處。國破並非微臣一人便能扭轉局面,微臣也未有任何對大旭落井下石之舉,是以微臣,不過是不曾出手救國,但卻不曾禍國,是以長公主要說微臣是白眼狼,微臣並不認同。微臣此生得來的一切,無論是加官進爵,還是奢華富貴,皆是微臣用鮮血,用人頭拼命換來。微臣當年在沙場叱吒風雲,為大旭賣儘性命,撒盡熱血,殺盡國敵,微臣後來所得的一切,並非是先皇施捨,而是微臣本來該得。微臣對大旭,早已是仁至義盡,便是長公主攜幼帝登基,微臣也不曾出面干涉,就論這些,微臣對大旭,對先皇,甚至對長公主你,都是,問心無愧。”
鳳瑤氣得渾身發抖,滿心震怒。
“你當初身為大旭位高權重的攝政王,難道不該救國?國之興亡,匹夫有責,連尋常百姓都願參軍救國,為何你既是有本事救國,卻罔顧道義君臣,全然懈怠?”鳳瑤嗓音都抑制不住的有些顫抖。
顏墨白瞳孔也沉了幾許,深眼凝她,並未立即言話償。
待他目光在鳳瑤面上流轉幾圈,沉默半晌後,他才再度垂眸凝向指尖茶盞,“微臣並非懈怠,而是,不可冒險。當初大旭與大盛國力懸殊,便是先皇與太子親自領軍而去,自也是必輸無疑。在先皇出征之前,微臣便曾勸諫反對過,只可惜,先皇並未採納,誓要與大旭之國同生死。再者,當初安置在大盛的精羽,還未全然摸清地形,更也不曾在大盛楚京扎穩腳跟,微臣便是要利用他們真正對付大盛,挽救先皇,根基不穩的他們,自難勝任,更也來不及。是以,長公主你,終歸還是不信微臣,更也一直將微臣視為佞臣而鄙,便是長公主稍稍精明有心,便該知曉,微臣是人,不是神,微臣便是再厲害,自也不能,輕易的拿下一座城,從而全然扭轉一國命運。另外,微臣在大旭苟且而活,微臣身上,也有重任,在重任還未完成,還未達成之際,微臣這條命,以及微臣辛苦培植的精羽,都不得,有半分閃失。”
鳳瑤神色起伏得厲害,渾身發緊發顫,思緒狂湧而起,整個人,也微微的發著抖,再也道不出一句話來。
大旭國危的往事,那些刻骨銘心的失親之痛,那些敵軍兵臨城下的危然之舉,皆是她極為不願憶起,卻又不願忘掉之事。
而今,連她都不知當初的自己是如何撐過來的,更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在悲極麻木中全然堅強起來的,她只知曉,當初所經受的那些痛,無疑是痛徹心扉,直至讓人麻木,她也清晰記得,當初自己孤立無援,孤注一擲的從城樓上一躍而下時,周遭之人,皆震撼,皆驚愕,甚至事後那些人,皆佩服她剛毅巾幗,但沒人知曉,當初城樓一躍時,她的心,是絕望得碎成了渣子,絕望得孤立無援,孤獨渺小得連自己都心驚,心懼攖。
往事,也終歸是往事了。
是人,自然也應該往前看。
此番將所有事全數怪罪在顏墨白頭上,不過是情緒使然,全然忍不住罷了,但待真正回想與思量,卻突然覺得,深究無用,再者這顏墨白也的確沒說錯,他若是神,若能輕易拿下大盛,他這幾日也不會那般大費周章的日夜在御書房與大周閣臣與將帥探討行兵之法了。
這顏墨白啊,只是做了明哲保身之事罷了,雖於她這大旭皇族而言,無疑是臣不衷心,其罪可誅,不過,是人,皆有私心,這顏墨白,自也不例外。
他整個人,並未賣給大旭,他不過是想安然活著罷了,且如今他能名正言順的登上大周帝王之位,他那真正的身世,也早已層層浮現,是以,對於大旭而言,他並非是個好臣子,但對於他自己而言,他也不過是落魄可憐之人罷了。
堂堂的大周皇子,卻在大旭的戰場上撒汗拼灑,一心用鮮血來鑄就榮華之路,她不知他究竟經歷了什麼,才能達到那等權勢之位,但她卻能猜到,富貴榮華來得太不容易,他自然,不會為了大旭,而將自己的性命交出去。
思緒翻騰搖曳,種種雜亂厚重之感,也在心底層層的浮動上湧。
她袖袍中的手依舊緊握成拳,隱隱的發著抖,如今往事已矣,說什麼都是多說,但當初那些猙獰廝殺,腥風血雨,著實太過震撼猛烈,震得她心房盡碎,便是此番僅是稍稍憶起,便覺渾身發涼發麻,難以抑制。
她垂著頭,沉默著,一言不發。
待得半晌後,馬車也突然停歇下來,車外有侍從恭敬的嗓音揚來,“皇上,徐桂春央求此際下車,不知可允?”
這話入耳,鳳瑤陡然回神,森然厚重的目光,下意識朝顏墨白落來。
顏墨白掃她一眼,面露了然,“允。”
短促的一字,並未夾雜太多情緒,而待這話一出,車外頓時響起侍奴的應聲,而後,便是幾道略微凌亂的腳步聲隨之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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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瑤皺縮著瞳孔,深眼凝他,並未太過顧及徐桂春一家下車之事,待得馬車逐漸再度開始朝前顛簸而起時,她才將目光從他面上挪開,陰沉清冷而道“你當初身為大旭攝政王,乃大旭子民,你不救國,自是並非好臣。但往事已矣,此番憶來,自也無任何意義。而今,本宮且問你,你究竟,是何身份?”
他眼角稍稍一挑,平緩無波的迎上他的眼,並未言話。
鳳瑤也不著急,瞳色陰沉,靜然而候。
則是片刻後,他神色突然變得越發幽遠與複雜,隨即薄唇一啟,脫口的嗓音略微顯得低沉幾許,“微臣的確是孤兒,生長在青州之地討飯要飯的孤兒。這點,微臣早與長公主說過,也並未騙長公主你。我孃親,也是埋葬在青州河旁的山上,長公主也去過,當時微臣落入深洞,微臣還記得,長公主在那山上孤身過來尋過微臣,還揹著微臣下了山。”
他嗓音格外幽遠,但又不像是在回話,反倒是在幽遠至極的自言自語一般。
鳳瑤眉頭一皺,“本宮並非是讓你回答這些。本宮問的是,你究竟是何身份,與大周有何關聯?”
她嗓音抑制不住的挑高几許。
顏墨白平寂觀她,半晌後,突然勾唇笑了,“以前楚國那傳言屍身分離的公孫皇后,便是微臣的母后。依照這般說來,微臣,應該是以前那楚國的皇子,嫡皇子。”
意料之中的答案,雖早已猜到甚至明白,但此番親耳聽他承認,不知為何,心底終歸還是發緊發沉,波瀾重重。
前幾日這顏墨白能名正言順的憑著楚王流落在外的兒子身份繼位,便知這顏墨白定與楚王有關,而心底也本是還隱約浮出幾許其餘揣度,揣度這狡猾腹黑的顏墨白許是冒用了身份,但卻不料,這人竟親口承認,承認了呢。
“長公主可是覺得不可思議?是啊,此番回首去看微臣走過的那些路,微臣也覺不可思議。微臣堂堂的大楚皇子,卻在青州要飯長大,甚至還為了大旭邊關衝鋒陷陣,幾番在閻羅殿前繞彎兒,呵,說出來許是旁人都不信,但此事,卻實實在在發生了。”
他輕笑一聲,語氣懶散興味,幽遠涼薄,鳳瑤瞳孔越發一縮,目光在他面上打量幾圈,卻見他早已收斂了面上的複雜,整個人再度恢復了常日的從容淡定,溫雅如風。
“楚王與你母后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竟連你這嫡出皇子都會流落在青州?”她心底越發一沉,忍不住再度低沉而問。
“還能是什麼!不過是權勢榮華,富饒江山。”
“楚王與你母后還需爭權勢,爭江山?”鳳瑤頓時被他這話一噎,思緒澎湃,忍不住按捺心神的再度低沉而問。
奈何這話一出,顏墨白僅是勾唇懶散笑笑,卻不打算回話了。
眼見他態度懶散,目光也已然挪開,鳳瑤眉頭皺得厲害,待得正要不死心的開口而問,不料他似是知曉她要開口一般,竟是先她一步出聲道“長公主也說的是往事已矣,而今論來並無意義。是以,往事都已過了,便也望長公主,莫再提及。長公主僅需知曉,微臣以前在大旭,是為拼力的苟且而活,而如今,則是要不遺餘力的,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鳳瑤心口一沉,“拿回屬於你的一切?你已是拿回了大周,坐穩了帝王,你還想拿回什麼?難不成連大旭與大盛,都是你要拿回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