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摸挲著腕間的鐲子,知道這必然是個有來歷的。那個太監好像是姓丘,如果是姓胡,還可以猜想是胡飛認識的那一位,但他顯然不是,或許是胡內監的熟人?可胡飛送她的鐲子,又跟他們有什麼關係呢?想了半日,春瑛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索性晃晃腦袋,把這個問題甩到一邊,暫且不管它,只是暗暗決定,在東府風波平息前,都一直戴著鐲子。
大理寺的張主笫帶士兵封了東府的賬房、庫房,又帶走了收支賬冊,但沒有進後院來。他雖然年過半百才做到主簿這個位置,日後也不會有機會升得更高了,但在大理寺為有多年,什麼規矩都知道些。這些高門大戶的內眷,若是見了外男,被士兵們驚嚇一番,名節必會有損。既然皇上沒有對付李家的意思,李家又是靖王妃的孃家族人,他何必把事情做絕了?又見徐總管非常合作地命家人於他方便,還讓人殷勤端茶倒水送點心,再悄悄兒塞點辛苦費,連士兵們也沒落下,他也就很寬容很和氣地交待了許多忌諱的地方,然後不到二更天,便帶著人走了。
接下來的幾天,東府上下深居簡出,十分安分,除了侯府的人外,所有耒客,一概閉門不納,也不出門,連四少爺李敦,也遣人向老師劉學士說明原委,表示不願意牽連了老師與同窗們,因此暫時不去上課。劉學士自是允了,因想到這個學生平日的勤奮乖巧,便讓來人捎了個口信回去,當中有不少安慰他的話,讓他不必擔心,安心在家溫習功課,還說相信他父親定會平安無事的。李敦拿到祖母與母親面前一說,她們更加覺得,那天丘內監的話果然不假。
春瑛等大小丫頭們都被勒令不許出府,連在府裡串門子都受到了限制。春瑛本人的心思都在這件事對自己一家贖身計劃的影響上,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其他小丫頭和婆子們卻有些沉不住氣了。卓氏生怕走漏風聲,不許大丫頭們洩高二老爺平安的訊息,因此府中有不少人都以為,主人家一定會倒黴的,都怕自己會遭罪,私底下議論紛紛,一時間,告假的人便多起來,還有人家急著想將女兒嫁給不在東府當差的人家,急急跑來求恩典。
卓氏又好氣又好笑,偏偏聖上的旨意一直不下來,庫房賬房又一直未解封,她自己還在擔憂呢,哪裡有閒心去處置這些人?只得命鳳鳴將人名一一記下,等將來事情結束了,便來秋後算賬。
一日近午,她過來陪婆婆用飯,才走到廊下,便聽到春瑛在附近教訓小丫頭“你昨兒已經歇了半日,怎的今日還要歇?若是身上不好,我說要請大夫來,你又說不用,瞧你的臉色也不像是生病的,為何總要討假?太太說了,除了採買米麵肉菜的人外,所有人都不許出府呢,你又出不去,討假做什麼?該不會是想偷懶吧?”
那小丫頭哭道“姐姐,我害怕……若是要砍頭怎麼辦?我想回家去看父母,他們一定也很害怕…”
春瑛嘆了氣,道“有什麼可怕的?咱們老爺必會平安無事,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快把花給澆了,不然明兒老爺沒事,你卻有事了,耽誤了正經活,其他姐姐可不象我這麼好說話。”好說歹說,才把那丫頭的眼淚勸住了。卓氏遠遠看著,暗暗點頭,到了婆婆跟前,先是例行的請安問好,方才道“春瑛那丫頭,我看是越發老練了,我進來時還聽到她在教導小丫頭們,聽說她遇到拿老爺的事說三道四的婆子,總是當場駁回去,但又不是一味斥罵,還和和氣氣地說道理,因此別人都信服。近日府中的人心定了許多,想來其中也有她的功勞。”
二老太太笑道“可見當初留下她是留對了。這丫頭是個有主意的,不用人操心。”
“可不是麼?她雖把人心安撫下來,卻也沒洩露口風,算是難得了。媳婦看其他人對她也還算信服。”
“的確是信服的。”二老太太點點頭,“她本就在差事上用,,院裡能及得上她的丫頭也不是沒有,可她有一個好處,就是在我這裡從不搗鬼。這就難得了。她跟其他丫頭婆子相處得很好,不管哪一個討了我的歡喜,她都不妒忌;有誰想討好我,她從不攔著;有人說她的壞話,她就算再生氣,也頂多就是辯解幾句,卻不會貶低那人,有誰求事求到妲跟前,她能幫就幫,不能幫的都會明說,也不肯收別人的禮。我瞧她做事很是磊落,在丫頭裡,品行算是拔尖的。”
卓氏聽得連連點頭“可惜她只能留兩三年功夫,若是能多侍候幾年就好了。”
二老太太笑著搖搖頭“人家已有了好姻緣,你攔著人家做什麼?況且,她一家人若都在府裡當差還好,偏又有個姐姐嫁到外頭殷實人家,她父母自然盼著小女兒也有這樣的福氣,她本人見了姐姐的情形,心裡只怕也是有想法的。若我留她下來,賞了恩典,她也未必領情。何苦鬧得大家都不痛快?等她要出嫁時,大大方方地放人,再賞一副嫁妝,她心裡感恩,日後自然與咱們親近。別人看在眼裡,心中豔羨。日後也肯用心服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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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氏低頭聽教,笑道“還是母親看得明白,媳婦兒只知道能幹的人都該留在身邊,卻忘了別人心裡也有想法了。”
二老太太微笑“你已經得很好了,其實如今這樣也不錯,春瑛進府時,就說了是來調教小丫頭的,我看她教的人都挺好,老老實實的,也不呆板,做活雖然生疏些,卻比別的生手要妥帖。春瑛在這上頭倒有耐心,那些小丫頭也都服她,等近日的煩心事過去,便多挑幾個新人進來,或是買些小丫頭,都交給她調理。等她走了,屋裡也不少人使喚。”
卓氏應了,又陪著說了一會兒話,便告退了。沒兩日,東府終於盼來了期待已久的聖旨。
東府閤家鬆了一口氣。
這回的聖旨不但明確了東府男主人李彥的清白,還誇獎了他在北方戍邊、安定民心的功績,賞賜了許多財物,其中有一根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的馬鞭,金絲纏繞成的鞭身,翠玉做的柄,上頭還嵌著五顏六色的珠寶。來頒旨的丘內監把東西用托盤盛好,小心翼翼地交到二老太太手上,還添了一句:“這東西金貴得緊,老夫人當心些,別碰壞了。”
二老太太呼吸一緊,鄭重接下托盤,交到兒媳手上,然後客客氣氣地跟丘內監說話。丘內監跟他們家已經打過幾回交道,也和氣許多,笑著說了一會兒閒話,恭維了遠在北方的男主人幾句,方才告辭。
卓氏指揮著管家擺放供桌,將金鞭與聖旨小心放上去供奉。二老太太盯著那金鞭,神色晦暗不明。春瑛正在疑慮方才那丘內監又掃了自己幾眼,自己卻完全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見二老太太臉色不太好看,便問:“老太太可是累了?先回院休息吧?”
卓氏在旁聽見,忙走了過來:“母親累了麼?都是媳婦兒的不是,只顧著接旨,卻忘了母親身體不堪勞累。”
二老太太笑笑,擺了擺手:“我沒事,只是想著皇上的旨意……”頓了頓,“你把事情安排好,便來見我,我有話要說。”卓氏不解,只得先應下,二老太太便扶著春瑛回去了。
回到松頤院裡,二老太太還是板著臉。春瑛想了又想,疑心是方才的聖旨有什麼地方讓老人家不高興了,想要試探地問一句,卻又覺得那聖旨聽起來沒有毛病,如果暗示了些什麼,那也是跟朝政有關的秘事了,她何必多管閒事?便只送上二老太太平素愛吃的茶果,然後靜靜退下。
不一會兒,卓氏過來了,二老太太摒退眾人,壓低聲音對兒媳道,“咱們家祖上雖是軍功出身,卻是讀書人家,你老爺做的又是文官,即便在北邊多年,跟軍事沾上了關係,他做的仍是文職,不過是農事、稅賦、刑的名之類的,聖上今日賜下卻是金馬鞭,那向來是武將才會得的賞賜,卻給了咱們家,你說……是不是有古怪?”
卓氏怔了怔:“這……不會吧?興許聖上只是見老爺立的是軍功,因此賞了馬鞭?”
二老太太沉默片刻,才道:“兩國談判成功,立功得封賞的人定不止我們一家,去別家打聽打聽,都得了什麼東西。”
卓氏依言遣了人去探聽,結果第一批受賞的都是在北地駐守多年的文臣武將,賞的東西種類不一,有得一對玉馬,也有得一副金弓箭的,還有人得了皇帝的墨寶,又幸運兒接到旨意高升回京。這些人家無一例外,都有女眷得封誥命。相比之下,東府只有賞賜而已。
接下來第二批受賞的人家,都是戰事開始後才開撥錯過去的武將,或是談判過程中立有功勞的官員,他們得的多是財物,其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而且家中女眷也沒有得誥命,倒是有兩三個人升了官。
卓氏也察覺到不對了,忙回稟了婆婆,道:“雖說老爺是臨戰前才匆促上任的,但他在北邊微官多年,若不是他勸農有功,屯下充足的糧草,這次戰事也未必能這麼順利。可聖上的旨意,卻把他當成是後來才去的人了,這……事不是有忌憚的意思?”
二老太太瞥了一眼過去,卓氏立時便住了嘴。前者嘆道:“有些話咱們孃兒倆私下說說便罷了,當了人的面兒,絕不能吐一個字!”卓氏低頭應是,二老太太才道:“其實也沒什麼,咱們家才被人告了一狀,雖說查明清白,總歸名聲不好聽,這時候安安靜靜便好了,何必去冒那個尖兒?況且……我方才聽了你的話,琢磨出個意思來了,得了玉馬和金弓箭的人家,都跟咱們家差不多,祖上是以軍功起家的,忌憚的意思也有,但聖上並沒有怪罪的意思,賜下的這幾樣東西,雖然都是武將之物,但其實不過是擺著好看的,只能供起來,不能真用,聖上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卓氏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又有些傷心:“這是怎麼說的?老爺向來忠心耿耿……”
“這也不是壞事。”二老太太直起腰身,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發現是紅棗枸杞泡的茶水,心裡很是受用,心情更好了些,“給你老爺送信去吧,把聖上賞賜的東西告訴他,他自然就會明白了。咱們跟他已經分離了小半年,怪想念的,還是儘早一家團圓才好:“若他能留在京中任職,事事都比外頭要方便些,也好跟族人親戚們多來往。我年紀大了,走不動了,敦哥兒和雅君也到了說親的年紀,老是待在外頭,也不是個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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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氏又悲又喜,感覺十分複雜,半晌,才應了一聲,自回房去寫信了。
東府平安度過危機,還額外得了封賞,京中有傳聞,二老爺李彥很快就調回京城升官了,訊息傳出,所有親朋好友都前去恭賀,卓氏漪邊忙著接待來客,安排收禮回禮,一邊還要為先前丈夫的冤情得以昭雪而四處打點謝禮送人,忙得頭昏腦脹,索性把女兒拉出來幫忙,順便讓她多認識幾家女眷。
她心裡還念著一件事,那就是丘內監的態度為何突然轉變,他看春瑛的那幾眼是什麼意思。她特地交代了徐總管,去送禮時探探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