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敞板著臉道:“誰逼她了?分明是她自己不懂規矩!成天不守婦道,望想勾搭別的爺們!當我不知道呢,她前兒一天,便往浣花軒走三回了!這樣水性楊花的女人,不處置了,我的臉往哪兒擱?!”
裡間傳出梁氏的冷眼冷語:“都是你寵得那小蹄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尋死覓活甩臉子了,照我說,立刻賣了倒乾淨!”李敞大罵:“你給我閉嘴!”
瑪瑙微微紅了臉,她還是沒出閣的姑娘家,有些話實在不好意聽,更別說講了。春瑛倒沒那麼多顧忌,又覺得二少爺夫妻說話很過分,便道:“二少爺這話糊塗,我方才聽說了什麼賣到窯子裡的話,還以為是別人胡說的,想不倒真是二少爺親口所講,就這麼賣到了那種地方,叫人知道了,您的臉難道就有地方擱?越發連侯府的臉面都丟盡了!”
李敞微微皺眉:“你是叔祖母的丫頭?我怎麼覺得你有幾分眼熟?”
“奴婢小時候在這府理當過差。”春瑛知道對方不會記得她這種小丫頭,便把自己的來歷一句帶過,“今日本來是因為我們老太太過府看望大老太太,路上遇見二少奶奶跟大太太起了口角,大老太太知道後很生氣,身上不大爽快,我們老太太留下安撫她老人家,便命我和瑪瑙姐姐二人過來勸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幾句。”接著轉向瑪瑙:“姐姐可說過了?”
瑪瑙有些悶悶地道:“說是說過了,只是二少奶奶不肯出來聽!”春瑛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裡頭站了一溜兒丫頭,圍得嚴嚴實實的,隱約能看到她們身後有一顆珠翠滿布的頭,正背對著她。她再轉頭看李敞,她還在一邊吸氣一邊摸著臉上的傷口,眉間憤怒未消,恨恨地道:“她得意,連禮數都不顧了!我必定要跟岳父大人說的!”
“你敢說就去呀!”梁氏在裡間聽得分明,冷笑出聲,“別說我小看了你,你想要做官,就給我客氣些!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我呸!三甲的同進士出身,唬誰呀?還自詡是個才子了?!那這世上的才子也未免太多了!我這樣的家世,這樣的容貌,你一個小小的庶子能娶到我,簡直就是祖上積德,上輩子燒了高香了!剛成親十,你嘴上說得好聽,不過三五個月,就東納一個,西收一房,如今院子裡都快住不下了!你捫心自問,可對得起我!”說到後頭,不由得悲從中來,已經帶了哭聲。
李敞卻不願接受她的斥責:“少拿你的出身和美貌說事!哪怕你是個天仙,天天板著個臉,端著架子,誰受得了?你是太師千金,我也是侯府之子,我還嫌你家是爆發的配不起我呢!但凡京中有些根底的人家,哪個子弟不是三妻四妾的?難道你老子沒有?!分明是你不賢慧,整天捻酸吃醋,也不好生照應我日常起居,倒好意思來怪我?!”
“當然要怪你!你既嫌棄我,當初為什麼要來招惹?!我好好的太師千金,本來可以平步青雲的,結果一輩子就叫你這個登徒子毀了!”梁氏又氣又委屈,當即就叫過丫頭,“收拾東西,我們回家!讓父親給我做主!我定要將你們李家踩到泥裡,才能洩我心頭之恨!”
裡間傳來翻箱倒櫃了聲音,氣得李敞渾身顫抖:“好啊……果然……你心心念念想的就是進宮,你既然一心要去侍候皇上,就去好了!我這就去寫休書!”
“你要寫就快寫,別又厚著臉皮來求我!我還巴不得呢!”裡間又砸了一個杯子。
春瑛見他們越說越不像話,看了瑪瑙一眼,瑪瑙為難地上前勸李敞:“二少爺,別鬧了,老太太知道,越發生氣了!”“生氣就生氣吧,我是忍受不下去了!”李敞轉身往躺椅上一倒,背過身去,就不管不顧了,急得瑪瑙直跺腳。
春瑛看了又好氣又好笑,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二少爺,二少奶奶,你們都消停些吧!”
李敞吃驚地看著春瑛,似乎是想不到叔祖母的丫頭會這樣對她說話。雖說這些長輩身邊侍候的婢女向來有體面,但當面斥責年輕主子,還是很少見的,他祖母身邊的大丫頭,包含從前的琉璃和現在的瑪瑙,要訓誡自己時,都是用常常和緩的語氣。
春瑛也知道這句話語氣重了些,但很快就掩飾過去了:“你祖母還病著呢,為著你夫妻二人的事,都氣得頭疼胸口疼,說話都不利索了。
哪怕是這樣,她老人家還惦記著你這個孫子,特地派瑪瑙和我過來。你倒好,跟二少奶奶吵翻了天,丟下一句休妻的話,就不管不顧了,連老太太生氣也不在意。你捫心自問,可對得起老太太?!她老人家從小寵愛你,你就是這樣回報她的?哪怕是我們做丫頭的,都看不下去了!”
她的表情配合著她的語氣,表現出十足十的痛心疾首、苦口婆心,二少爺很快就將那點不悅拋開,臉紅起來。他自然知道母對自己有多寵愛,但這種寵愛愛也是有限度的,他在外面受苦時,祖母可是依侄沒吭聲,他心裡有怨,卻又不能表現出來,現在他在這個家裡,最大的倚仗就只有祖母了,父親待他始終不如弟弟,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把他趕出家門。這麼想著,他又有些惱羞成怒,斥道:“你知道什麼?!如今是我不孝敬祖母她老人家麼?是梁氏蠻橫無禮,成天惹長輩生氣,我休掉這個妻子,另娶一位賢淑來,才是孝敬祖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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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間“咣噹”一聲巨響,不知摔了什麼東西,梁氏冷笑道:“好!你儘管去試試好了,看這滿京城還有誰家肯把女兒嫁給你!還賢淑呢!你們家本就沒規矩,當家主母卑鄙無恥,成天算計親戚家的產業錢財,全京城有誰不知?!少爺們整天遊手好閒,也不見做什麼政事;小姐們一個個小裡小氣的,外頭七品官的女兒都比她們強!嫡不像嫡,庶不像庶,底下人不是想著挖主人家的銀子,就是讓女兒勾搭少爺們!成天標榜自個兒是皇親國戚,眼睛長著頭頂上!其實誰不知道呀?不過是飽了皇帝的大腿,拿銀子換臉面罷了!即便出了個做王妃的女兒又如何?滿京城裡,出王妃的人家到處都是!我姐姐也是王妃,我還差點兒做了皇妃哪!”
李敞氣歪了臉,隨手抄起一個茶壺就大力扔過去,裡間傳出尖叫聲、痛呼聲與茶壺掉在地上碎裂的聲音,他還在罵:“你那麼想做皇妃,就儘管做去吧!”
瑪瑙忙拉住他道:“二少爺,別鬧了,若你真個休妻,老太太第一個就不饒你!這種事傳出去,豈是好聽的?我們慶國侯府祖上,從來沒有過休棄元配妻子的前例!”
李敞甩開手:“我倒是不想休妻,可是這種心心念念要進宮做妃子的妻子,我也要不起!”
春瑛皺眉聽著裡間梁氏罵人的話,提高音量道:“二少奶奶,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儘可以說,但這種當皇妃的話還是不要再提了。有夫之婦拋夫另嫁,別說李家如何,只怕你們梁家也未必拉得下這個面子,更何況是要進宮?!當初你和二少爺的婚事,就是聖上御賜的,若你能當上皇妃,早就當上了,聖上也不會把你賜婚進慶國侯府,你如今再說這樣的話,不過是叫人笑話罷了!”
梁氏一把掀開繡簾從裡間進來,梳高的髮髻帶著幾絲凌亂,簪釵東倒西歪的,兩隻眼睛紅腫得像核桃似的,只是臉上的表情大大減弱了楚楚可憐的風姿。她叉著腰,一點儀態俱無,努力睜大雙眼瞪春瑛:“你是哪根蔥?!敢對我說這樣的話?!什麼叫我當不上皇妃?!當初我都快進宮了,是你們二少爺橫插一槓害得我落到今日這個境地的!”
春瑛笑笑:“二少奶奶,想來你也是個聰明人,何必這樣騙自己?二少爺不過是好心救了你一回,皇上若真有意思,怎會在意這種小事?本來這是二少奶奶你自個兒心理的念想,我們做丫頭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你若真要把事情鬧到宮裡,我倒要提醒你一聲了:今兒我們來,是為了你不敬婆婆的事,兩位老太太要訓話。這種不管到那裡,都是休妻的好理由,可你總不能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說,因為你是要當皇妃的,因此不用敬著如今的公婆?”
梁氏氣歪了臉,手上都在顫抖,裡間鑽出一個丫頭,一手捂著額角,手指間滲著血,臉清唇白地顫聲道:“胡說……我們小姐待侯爺向來是禮數週全的……誰說我們小姐不敬公婆了?!”
春瑛扭頭叫人:“來看崔姑娘的大夫到了沒有?若是到了,請一位過來,這裡也有人受了傷!”聽到有人應聲去了,她才回過頭來輕描淡寫地道:“照你這麼說,難道做人媳婦的,只要敬著公公就行了?不必敬婆婆?恐怕你在太后面前這麼說了,太后自個兒就先不樂意了!”說罷也不理會她們主僕,逕自走到李敞跟前,正色道:“二少爺,我們老太太訴日不常出門走動,只是閒了才會過來陪老妯娌說說話,饒是這樣,還幾乎每次都遇上二少奶奶教訓屋裡人。本來嘛,這是您院裡的內務,我們老太太也沒心思去管,只是看不慣做晚輩的在長輩面前工然無禮。兩家本是至親,大老太太的話您已經聽過了,我們老太太這裡還有幾句話,還請二少爺也聽一聽。”
李敞聽說是長輩訓話,雖然猜到是老生常談,也不情不願地直起身,收起了幾分散漫,見身上狼狽,隨手拂幾下,垂手肅立。
春瑛便道:“但凡正經人家,都講究個長幼有序,禮不可廢。大太太是二少爺的嫡母,禮數段不能缺的。二少奶奶是新進門的媳婦,不清楚規矩也是有的,還請二少爺多多提醒。”
她正要繼續往下說,卻冷不防聽到梁氏插了一句:“他自己個兒就不敬嫡母,整日在背後說太太閒話,我若太守禮,他還要罵我胳膊往外拐呢!”
李敞飛快地甩過去一記眼刀:“你給我閉嘴!我自領叔祖母的訓誡,與你何干?!”梁氏冷笑一聲,扭過頭去。
春瑛也不以為意,繼續道:“大老太太身上不好,還念著二少爺,二少爺實在不該叫她老人家生氣。平日哪怕是妻間有了口角,也該平心靜氣地解決才是。這樣大打出手,還差點鬧出了人命,老太太如何安心?您已是有了功名的進士老爺了,修身齊家也事一個好官員應該做好的功課。讓上官知道您把家裡人管好了。也會放心將正經差事交到您手上不是?”
後面這幾句是她加的,但看著李敞嘟囔的模樣,顯然沒有超出他的容忍底線,她見好就好,又轉向梁氏:“二少奶奶,不管您在孃家時如何,現在也是裡家的媳婦了,太縱著自己的脾氣,對您也沒什麼好處。奴婢大膽說句,您現在覺得自己有理去鬧,可是……若真的鬧得人盡皆知,難道別人就會認為你是賢慧的好媳婦了?要是因此影響了您孃家的名聲,那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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