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又低頭看了看近前的霍漪。近來她沒再回霍家了,只把小少爺霍榮接過來住了兩天,大多數時候都陪在老太太身旁。她這是認識到老太太的重要性了嗎?
三少爺時不時派立夏送點小東西過來,有時是用花箋寫就的幾句問候,絲毫不見張揚,卻隱隱帶著親近。送來的東西里有不少都是霍漪喜歡或正需要的,連花箋上的字型以及用的墨汁香氣都符合她的偏好。春瑛忍不住懷疑小院的丫環中會不會有他的密探?三少爺如此體貼殷勤,表小姐會不會感動,進而改變心意?春瑛暗暗慶幸那天沒把真相告訴三少爺,不然這時該有多尷尬?
霍漪表面上很平靜,收到李攸的禮物和問候信,就默默地放進盒子裡裝好。然後賞了南棋一堆東西,便讓她回家備嫁去了。
南棋在府中多年,又是王總管的嫡孫女,自有體面在。眾小姐少奶奶以及有頭有臉的大丫頭或管家娘子們都各有饋贈,連打雜的小丫頭和婆子媳婦們,也看在那是“王總管嫁孫女”的份上,各自湊份子買禮物送上。因有老太太和霍漪發話,全府上下,十個人裡倒有九個表示婚禮當天要去喝喜酒。
周家特地送了帖子過來,霍漪只是叫青姨娘打點了禮物,代表主家出席便罷,自己卻向老太太求得允許,回霍府去籌備母親祭日當天的法事,春瑛等幾個侯府出身的丫環都被她留下來看家,還特地準了半天假,讓她們去賀南棋。
春瑛與十兒對望一眼,將憂慮壓到心底。十兒低聲道:“我要回家去……我爹孃是定要過去幫忙的……”春瑛點點頭:“你去吧,我……我也回家去。”只是她並不想去喝喜酒。
禮物已經送了,恭喜的話也講過了,聽說那個蔡管事也要來,春瑛心裡便添了不耐煩,決定留在家裡偷懶。路有貴聽女兒說過緣故,也贊同她的做法,交待幾句,便急急拎著賀禮,帶上妻子和小兒子,往王家在附近買的宅院去了。
春瑛留在家中,獨自在小院裡坐著乘涼,只覺得很久都沒這麼放鬆了。轉頭看看丟空的正屋和另一邊廂房,想起母親說,也許過不久就有另一戶人家遷入,便暗暗感嘆,這樣悠閒又自在的日子過不了多久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敲門,春瑛疑惑地問:“是誰?”
外面那人應聲道:“我是路過的,想請你幫幫忙。”
春瑛皺皺眉,家裡沒人,她可不會隨便開門見陌生人:“對不住,現在有些不便,您另尋別家去吧。”
門外靜了一靜,又道:“這裡可是侯府的人家?我是四房的李敘,剛從南邊回京,特地帶了妻兒給母親請安,可是家中無人,別家的人又都出門了,還請姑娘幫幫忙。我家小兒身體不適,想討些茶水。”
春瑛聽說是四房的少爺,也不好再閉門不管了,只得從屋裡拿了一壺溫茶水,兩隻杯子,走到門邊開門,看到門外站著一個瘦高的男青年,年約二十三四歲,穿著寶藍色綢布直裰,黑綢帽兒,雖然咋一看有些簡樸,細瞧上去,卻有幾分富貴氣息。
那李敘笑道:“不知是哪位兄弟院裡的姑娘?我是四房的李敘。”
春瑛心頭閃過一絲古怪的感覺,笑道:“不敢當,回敘少爺,我是侍候霍家表小姐的丫頭。茶水在這裡,您看還合適不?需要請位大夫來看看麼?”
李敘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疑惑,然後便指了指不遠處樹蔭下的兩輛馬車:“能否請姑娘送過去?就在那裡不遠。”
春瑛遲疑了一下,反手關上門,走到前面那輛馬車邊,見車裡有個丫環已經掀起簾子透氣了,可以看到車中坐著一個端莊秀氣的年輕婦人,正抱著個嬰兒,面帶憂色地哄著。春瑛心中疑心去了大半,殷勤地送上茶水,又替他們輕輕扇風,還建議他們到附近的醫館去。
李敘走上來笑道:“多謝姑娘了,茶水還有剩,能請你送到後頭去麼?那車裡的人也要喝呢。”
春瑛不疑有他,照著做了,來到後面車前,才說了一句:“奴婢送茶水來了。”便看到簾子一掀,露出一張有些眼熟的臉,頓時愣住了。
那人比記憶中黑瘦了許多,卻十分精神,下巴四周有些鬍子拉渣,但不同於過去兩撇可笑的鬍子,也不象是販夫走卒,只是給人一種很有男子氣概的感覺。他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卻馬上就笑了,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小春妹子,我回來了。”
春瑛捂住嘴,只覺得自己有些頭暈:“小飛哥……”他居然回來了!
春瑛清楚地記得,前不久那位蔡管事才說過,胡飛在南邊生了重病,因此無法與他們一起回京。
她還以為,短時間內是見不到這位老朋友的。
然而,他就這樣忽然出現在她的面前,讓她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她傻傻地問:“你真的回來了?”
胡飛笑了,往後一坐,拍了拍對面的矮椅:“上來說話。”
春瑛有些遲疑:“可是敘少爺那邊……”她轉頭去看前面的馬車,李敘一家仍在哄孩子,彷彿完全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事,而守在車邊的一箇中年男人,估計不是車伕就是長隨,偷偷往她這邊看了一眼,便飛快地轉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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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裡隱隱轉來一把女聲,說孩子大概是餓著了,在外頭多有不便,建議先抱孩子回家,好避了人拾孩子餵奶。
接下來那輛馬車上的人彷彿完全不知道後面還有同伴似的,吱吱呀呀地啟動往前面去了,走到位於后街中部的四房的宅子門前,便停了下來,那長隨跑去敲門。不一會兒,門裡走出來個家丁,李敘掀開車簾喊了幾句話,那家丁便慌慌張張她開啟門迎他進去,接著叫過一個在附近玩耍的小男孩,讓他上王家宅子給自家夫人和大少爺報信去了。從頭到尾,那李敘少爺都沒看向後面的馬車一眼,跟隨的人也沒有問一句。春瑛她果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是腦子進水了。說來四房雖然不如候府顯赫,卻也有幾個錢,家裡有十幾個下人,就算四夫人帶著兒子媳婦一起出門去了,也不至於全家一個人都沒有,叫庶子不得不帶著妻小將馬車停在路邊,連進門喝口水都不行。她剛才怎麼就轉易地地相信了呢?!
她斜了胡飛一眼,撇撇嘴,卻偷偷笑了,利落地一撐車板,跳了上去,然後飛快地往車廂內一鑽,胡飛便往手並簾子放了下來。
車廂裡光線暗了許多,但胡飛又將窗簾子掀起,只留下一層薄紗透氣,周圍便又亮堂起來。他改變了一下坐姿,略有些放鬆地伸展著腿腳,朝春瑛笑了笑:“沒嚇著你吧?那位是我的好友,我此番進京就是坐他的船來的。因我想要悄悄兒見你一面,便託他幫著遮掩。”
他不說她也猜到了。當年胡飛還是故意留小鬍子裝大人的青蔥少年時,便跟那位敘少爺交好,似乎還常常在一處喝酒。那年元宵夜裡,她出去看燈,在酒樓門前遇到一個輕薄男子,說不定正是這位敘少爺呢。只是他長了幾歲,人又沉穩了,她根本就沒認出來。
春瑛盯著胡飛,沒好氣她道:“用得著這樣神神秘秘的嗎?你又不是見不得人,湯什麼不光明正大地找我?不然找二叔也成呀?”不等胡飛回答,她又記起了對方的病情:“我聽周管事和蔡管事說,你生病了——要不要緊?現在已經好了嗎?!”
胡飛愣了愣,繼而微笑道:“早就好了。你呢?這幾年你過得如何?我能你氣色還好,可怎麼瘦了些?”
春瑛笑道:“怎麼會呢?是我長高了,所以看起來顯瘦,其實我還有些小胖呢!”按著又不放心他追問:“你的病真的好了嗎?周管事說你是沒注意才會導致病情加重的,你真的不要緊?”
胡飛心情很愉快,隨口道:“其實不過是小傷風,我不想跟他們一塊兒上路,僅故意裝成重病的模樣哄人,實際上他們上船時我就已經好了。”
春瑛有些不解:“這是為什麼?你很討厭他們?”想想蔡管事,她有同感了:“也對,那位周管事還好,可蔡管事的脾氣太古壯了,眼著叫人心裡不舒服!”
“你見過他們?”胡飛皺皺眉頭,“可是他們進京後來拜見過霍家小姐?我方才聽到你跟敘哥兒說,你如今是霍家表小姐的丫頭——你不是在候府三少爺院裡當差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