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侯爺跟前的長隨!”路媽媽一臉興奮地道,“侯爺身邊的人,就算是洗馬桶的也比別人體面!你沒瞧見那個黑老七,不過是替侯爺趕車,整日囂張得跟個大爺似的!你爹又能幹,又忠心,到了侯爺跟前,一定能出人頭地的!”
春瑛一聽便皺眉頭,近身服侍,在侯府眾人看來,的確是體面活,但也意味著更大的約束和責任。她問:“爹不是一直跟小陳管事辦差的嗎?怎麼會調到侯爺跟前去?”
路有貴正想開口,又被妻子打斷了:“這說來話長了!前些日子,侯爺太太要派幾個人到南邊去,大概是南邊莊子上的人不中用,要換人。這可是肥差!結果這些好差使都被那幾家的人霸佔去了。”她著重突出了“那幾家”這三個字,“不過也幸好他們搶了這些肥差,就把原本的位置空了下來。侯爺身邊有兩個缺,大傢伙都搶瘋了!我勸了你爹好幾日,他才肯對小陳管事開口,若是早一些,只怕已經成了呢!”
“得了,瞧你那得意樣兒!”路有貴白了老婆一眼,才對女兒道,“這差事我原本是不肯的,在主子身邊雖體面,到底太累了,又不知會不會被派到外地去,就象你二叔從前,一年裡也沒幾個月是在家裡過的。你姐妹倆都在府裡,小虎年紀又小,我哪裡捨得出遠門?”
這話說得路媽媽有些不好意思,拍了他一記,才把抱過兒子,轉身進了耳房。
春瑛帶著幾分猶豫道:“其實……換新差事也好……至少收入會多一點……不過除了這個缺,就沒別的位置了?”不是說派去南邊的有“幾個”人?
路有貴笑道:“當然有,還有一家綢緞莊和一家首飾鋪子,另有兩處田產,都是府裡的產業。我原本想著,如果能爭到兩家店鋪的掌櫃之位,在外頭也算是出人頭地了,至少平日沒人管束,銀子又不少。那家首飾鋪子原本的掌櫃,常與小陳管事一起吃酒,聽口風,他家雖不如盧家體面,銀子卻比盧家掙得多呢。可後來你娘勸我,在外頭執掌一處產業,固然是自在,可要是做生意賠了,我便要倒黴,更何況接手人家管了好幾年的鋪子,虧空什麼就夠煩人的了,萬一有人在主子面前惡言中傷我,我該如何是好?”說到這裡,他目光就有些黯然:“當年你太爺爺……不也是這麼著……”
春瑛默然,過了一會兒,才道:“爹說得有道理,可是……在侯爺面前當差,也不是什麼輕鬆的活。隨時都有可能捱罵捱打不說,對主子的心意揣摸得差些,就有可能挨訓!成天鞠躬哈腰的,難道不氣悶嗎?爹剛才也說了,這個差事……是體面……”她撇撇嘴,內心並不認同這一說法,“可是隨時都有可能被派外差,身不由已,先前爹去了江南大半年,我又住在二叔家,娘一個人帶著弟弟在家,好不淒涼。”
路有貴嘆道:“那有什麼法子?咱們家生子,難道還能自己做主?哪個差事都是有利有弊的,況且我未必真能搶到手,如果這回沒輪到差事,你爹我仍要繼續打雜呢,只盼著小陳管事別忘了答應我的副管事之位。”
春瑛轉念一想:“難道就沒別的差事了?爹剛才不是說……有兩家鋪子和兩處田產嗎?”
“兩家鋪子對哦偶有十幾個人搶,田產略差一些,順義那處大田莊,總共有四五十頃地,又離京城近,便有三四個人爭,但河間府那處小些的田莊,不過二三十頃,又都是中下等田地,離京城太遠,就沒人去搶。聽說那裡一年也沒多少出產,村子倒是很大,人多,有市集又有學堂什麼的,不過銀子少了,那些人也不希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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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瑛眼中一亮:“就是這個!”
路有貴愣了愣:“你說什麼?”
“就是這個小田莊!”春瑛不自覺地身體前傾,語氣裡帶了幾分急切,“沒人搶又離得遠,不是最好不過了嗎?所謂山高皇帝遠,盧叔盧嬸的日子過得這麼滋潤,就是因為西山莊子離侯府遠,老太太、侯爺和太太都不去管,每年只問出產就算了,其他事都由他們夫妻倆做主。本來順義那個大田莊也很好,可是爹說有好幾個人搶,即使搶到了,也會被人惦記著。倒不如咱們家把那個小田莊抓到手,然後找機會全家搬過去……”
她想過很多脫籍的辦法,但父母不贊同,她又有什麼法子?再熬幾年,等父親熬到了大管事職位,或許會尋求更上一層,脫籍出去,但那時她和姐姐也過了婚配的年紀,天知道上頭那些人會把自己配給哪家的阿貓阿狗?在現階段,她能做的,就只有在規則許可的範圍內,儘可能少受高位者的奴役,不讓他們太過影響自己一家人的生活了。如果父親能夠成為獨當一面的田莊管事,而自己一家又能成功隨他搬到田莊裡生活,那麼除了每年回府報告經營狀況與上報出產外,就不需要在侯府裡執役,她們姐妹的婚姻也可以不受侯府支配。等弟弟再大兩歲,就讓他在那個田莊的學堂裡接受教育,將來再想個法子脫籍……
春瑛咬咬牙,這是她能接受的底線了,贖身比她預想的要困難得多,而得不到家人的支援,更讓她沮喪。
路有貴眉頭大皺,盯著女兒看:“春兒,你是不是……還在想著脫籍的事?”
春瑛心中一驚,張張口,便閉上了嘴。她不否認這一點,與母親相比,父親也許能更理智地傾聽她的想法。
路有貴明白了,悶頭喝了口茶,另一隻手的食指在桌面上輕輕敲著,半響才道:“我就知道你還沒打消這個主意……也不知道你小小年紀,怎會幾年都抱著這個念頭不放的。你是看你盧叔當了田莊管事,就能脫籍,便想叫我也這麼做吧?不去搶順義的莊子,是怕你爹我搶不過人家?”
春瑛稍稍冷靜了些,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我……我也是為了家裡好……一直為人奴僕,事事都不由己,哪裡比得上自己當家作主?”
路有貴嘆道:“為人奴僕又如何?你當出去做平頭百姓,就一定有安樂日子過了?你二叔跟我說過你在外頭這一年的情形。那個姓胡的皇商小少爺,一被趕出家門,就落魄得連我們都不如,你跟他出去賣東西,不是還被官家子弟欺負麼?若不是三少爺偶然遇見了出手幫忙,你要怎麼辦?平頭百姓……哼,平頭百姓一樣做不了自己的主!”
春瑛急急辯道:“那是遇上了不懷好意的人!只是偶然……”
“外頭的壞人多了去了,你怎知道咱們家不會遇上?”
“那……盧嬸家裡脫了籍,不也過得很好……”
“他們那是主子恩典!”路有貴重重將杯子放到桌面上,“說是脫籍,不過是給他家兒子一個前程!其實仍象原來似的,做一樣的事,當一樣的差!你當他們家就能自己做主了?!快給我打消了這個念頭,叫人知道了,必要編排你有背主之心!到時候我們一家子都要被你連累!”
春瑛眼圈一紅,咬著嘴唇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越想越覺得委屈,不一會兒視野就模糊了,幾乎要掉下淚來。
有人掀開簾子走進來,春瑛聽到動靜,知道是父親,便扭頭過去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臉。路有貴盯了女兒一會兒,嘆息一聲,放緩了語氣道:“好了,閨女,我知道你心裡是想著讓家裡人過得好些的,你是經過了先前的事,生怕以後會再吃虧,所以想早早脫身出去,是不是?”
春瑛聽到他這麼說,眼淚終於忍不住要掉下來了,扁著嘴抽出手帕一把擦了,淚水卻止不住地不停往外冒。
“你這孩子……”路有貴無奈地道,“你當你爹我心裡就沒想法麼?若不是家生子的身份,當年咱們老路家那樣的富貴,京裡各大商鋪的東家,見了面也要稱你太爺爺一聲老爺子,可一夜之間,就全變了樣,你太爺爺死了,只拿一張破席子捲了草草埋葬,你爺爺更是連祖屋都沒保住,全家人天天被人恥笑欺侮……可這都是命啊!誰叫咱們家祖上就是侯府的家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