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二叔眯了眯眼,點點頭:“我知道了。”他走回胡飛的院子,見對方默默地喂著騾子,便道:“胡小哥,我知道你今兒願意讓步,原是為了咱們,這份情我自會記下。”
胡飛忙道:“路叔別這麼說,我從前落魄時,若不是春瑛妹子與路叔出手相助,只怕如今已經餓死了,哪裡還能過著吃穿不愁的日子,還掙下了這份小家業?那些人若只是逼我,我就是死也不會讓步的,但若因此而讓你們受累,我情願死了去!”
路二叔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好孩子,路叔不會讓你吃苦頭的!”
胡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路叔不必擔心,其實那些人的話也有些道理,我有手有腳,也吃過苦頭,離了京城,也能掙碗飯吃,何苦要留下來受他的氣?我方才正跟申小四商量呢,索性搬到通州去,他總不能再趕我走吧?”
路二叔神色一動,但很快按捺下來,笑著問起了別後的經歷。
春瑛忙忙收拾好二叔的行李,又因為幾天沒在家,傢俱上都積了灰塵,只得快手快腳地打掃了一遍,才開始準備晚餐。到魏婆那裡借新鮮菜蔬時,瞥見二叔跟胡飛坐在小側院的屋前臺階上小聲說話,胡飛的心情似乎已經好了很多,心裡便放下心來。
晚飯是他們叔侄二人單獨在自家屋子裡用的。春瑛有些好奇地問起二叔,他跟胡飛談了些什麼,路二叔便笑道:“不過是些日常小事,我從前只是看到你的信裡提過幾句,卻不知道你們兩個已經把生意做到了這個地步。若不是胡家大少爺橫插一手,你們已經要開店了吧?”
說起這個春瑛就一肚子火:“可不是嗎?小飛哥連鋪子都買好了,貨也看了幾家,忽然來這麼一出,他那哥哥實在是太可惡了!二叔,大少爺真個怕他洩露訊息嗎?你說我要不要……跟三少爺說一聲?”
路二叔瞪了她一眼:“跟三少爺說什麼?你還嫌知道大少爺買宅子的人不夠多呀?吃飯!”
春瑛縮了縮頭,一邊數著碗裡的米,一邊撅嘴道:“可我實在吞不下這口氣!小飛哥是怕連累我們,才會答應他們的。我心裡憋屈得緊,他們到底幾時倒臺呀?!”
路二叔翹了翹嘴角:“急什麼?該倒的自然會倒。至於你那小飛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呀?”
第二天,胡飛便出門去處理演樂衚衕的鋪子。他才放出風聲,說要將鋪子轉手,便立刻有人過來商談。他記得曾經遠遠瞧見這位買主跟在兄長身旁卑躬屈膝,便冷笑一聲,駁回來對方提出的低價:“不瞞您老,我買下這間鋪面,原是為了自己開店的,無奈家裡忽然有事,不得不出遠門,只好把它轉手,掙些盤纏。這裡我是八十八兩銀子買回來的,前後收拾過一遍,自然比原先要貴些,再加上我還有些存貨在倉房裡,少不得提個價,一百二十兩!您看……”
那買主差點沒被嗆著,這一下就幾乎貴了一半價錢,他怎麼肯?忙道:“哪有這個道理?不是我說,你這鋪子又舊又小,我出四十兩已經很公道了,若你嫌少,儘可以問別人,看有誰會買?”
“那就等著瞧!”胡飛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裝模作樣地收起桌面的文書,“一天沒賣出去,我就一天不走,您老慢慢想去!想好了,承惠一百二十兩,一手交錢,一手交鋪子,我立馬走人!”
買主整張臉都漲紅了,甩袖而去,胡飛毫不在意,過了大半個時辰,不出他所料,那買主又跑了回來,狠狠地摔過一張一百二十兩的銀票:“拿去!我買了!”
“您稍等,我去錢莊換成小額的,路上方便帶。”胡飛往對面的錢莊去了一趟,把那張胡家用慣的錢莊所出的大額銀票,換成另一家老字號錢莊的小額銀票,才回來把房契交給了買主,然後一個笑容都欠奉,便提腳走出了大門。
他在外頭隨便找了家酒館,狠狠灌了三四壺酒,便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想起自己身上還有銀票,這不僅僅是自己的財產,還有春瑛的份子在裡面,才猛地晃了晃頭,勉強清醒了些,會了帳後往家走,離狗尾巴衚衕還有三四十尺路呢,便看到春瑛在路口探頭探腦地往外看,一見自己就鬆了口氣,急急迎上來:“小飛哥,你怎的去了這麼久?午飯也沒回來吃,你喝酒了?唉,你心情不好,做什麼不行?偏偏去喝酒,你不知道酒會傷身麼?”
聽著春瑛一邊囉嗦一邊扶著自己回家,胡飛忽然覺得心頭暖暖的,鼻子卻有些酸意,他低聲道:“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會胡亂吃酒……”
“這就對了!天無絕人之路,誰說咱們就沒別的法子可走了?當初咱們不也是一窮二白的,經過努力之後才有今天的嗎?咱們再好好想想法子,看在通州能不能有別的掙錢方法……”
“好……”
胡飛跌跌撞撞地在春瑛的攙扶下回到自己的小屋,往床上一躺,便覺得酒意往上衝,整個人都迷糊起來了。春瑛忙打了溼手帕來給他敷臉,又有些擔心地問:“我瞧你醉得厲害,我去燒點解酒湯給你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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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飛的表情有些茫然,轉過頭來望了望春瑛,眼神卻沒有聚焦,過了一會兒,才冒出一句:“妹子,你真賢惠,將來不知是哪個小子走運,能把你娶回家……”
春瑛又好氣又好笑,拍了他一記:“叫你吃那麼多酒,看吧,說胡話了!”然後便轉身出門去燒湯。
胡飛抬起手臂遮住眼,喃喃說了句:“我沒說胡話啊……”不一會兒,袖角便溼了一塊。
胡飛一醉便醉了大半日,等他清醒過來時,天都黑了。他爬起床來,看到春瑛已經給他備好了洗臉水,旁邊還擺放著乾淨衣裳,散發著淡淡的皂夾香氣,不由得臉上一紅,忙忙洗漱好,換了衣裳走出去,魏婆已經在擺碗筷了,魏公見了他,便笑道:“醒了?快來吃飯!你是沒趕上申小四來的時候,路二爺帶回來的好酒!老頭子厚著臉皮嚐了一口,真夠味兒!”
魏婆拍了丈夫的額頭一記:“你還敢說!那是給申家小哥的酒,你偷了一口不算,還想偷第二口,真是丟死人了!”說罷便轉向胡飛:“快吃飯吧,吃過了去路二爺的屋子,他說要事找你商談。”
胡飛忙應了,匆匆扒了幾口飯,便往路家小院去。路二叔早已吃過飯洗了澡,正坐在院裡納涼。
春瑛收拾了碗筷,笑道:“小飛哥來了?快坐,我這就去泡茶,今兒有上好的香片呢!很香哦!”
胡飛笑了笑,看著她活潑潑地往廚房去,才低下頭摸了摸腦袋,換了嚴肅的表情:“路叔特地叫我過來,可是有什麼吩咐?”
路二叔伸了伸懶腰,又拍了拍肚皮,才湊近了胡飛道:“胡小哥,你是不是已經想好了,要離開京城?”
胡飛心中一動:“這是當然了,難道我還有別的出路?”
路二叔笑了笑:“自然有,就看你膽子夠不夠大,敢不敢去拼了!若拼成了,將來少說也是家財萬貫,要是心氣兒高些,說不定還能越過你那位哥哥去呢!”
“路叔說笑了,天下哪有這樣的便宜事?再說,我哪裡還有什麼哥哥?”胡飛握了握拳頭,卻還是抵不住對方的誘惑,“到底是什麼路子?路叔給我講講吧?”
路二叔微微一笑,聲音壓得更低了:“想必你也聽說過,咱們侯府有一個大進項,每年掙的不下萬金。”
“您是說下南洋的生意?”胡飛差點沒蹦起來,他當然知道這件事,京城裡的達官貴人,不知有多少人家為此眼紅呢,“路叔是想讓我參一股進去?”
“你那點銀子丟水裡都沒個聲響,也配參一股?”路二叔立馬駁了回去,等胡飛紅著臉低下頭,才道:“這生意不是侯府一家獨有的,原是幾個世爵之家的老祖共同出的份子,其中就有南京的霍家,那正是咱們姑老爺家裡。我們侯府那份生意,大少爺是插不進手去,但霍家……原本負責的人卻出了變故,正需要派個知根知底的新人去……”
胡飛的眼睛猛地睜大了。
路二叔看著胡飛眼中的激動,微微一笑,什麼也沒說。春瑛送茶過來,他也示意她不要打攪胡飛,春瑛心裡有些犯嘀咕,見胡飛目光都在發直,以為他是在想事兒,便乖乖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