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春瑛回頭看看三十來歲的老孃,忽然被雷到了,木然地接過點心,然後看著胡飛向自家母親和二叔行禮打招呼。路二叔迎上來跟他說了幾句話,便送他出門了。
他一走,路媽媽立刻笑著走過來道:“上回見面是就覺得奇怪了,原來真是個孩子,比春兒大多少?五歲?六歲?”她從女兒手中奪過盒子,見裡面裝了半盒糖火燒與半盒紅豆杏仁蒸糕,聞起來頗為新鮮香甜,便滿意地笑了笑:“他倒還知道禮數,不是個的,雖是個少爺,倒沒什麼架子……”還頗有深意地瞥了女兒一眼。春瑛頓時毛骨悚然。
老孃……不會是起了什麼古怪的念頭吧?
幸好路媽媽沒說別的,只是在二叔回來後,又再重申一遍出遠門的注意事項,及要帶給丈夫的話,回頭又囑咐了春瑛半日,才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路二叔就起床洗漱,準備出門。春瑛早早做好了早飯和讓他帶在路上吃的糕餅乾糧,嚴嚴實實地裝了一大籃子。正在清點是否有行李遺漏時,院外傳來少爺叫聲:“路二爺在家麼?主子就要啟程了。”
路二叔聞言皺了皺眉,跟春瑛匆匆交待兩句,叫她躲到門後,便提起行李出門。春瑛聽到他在門外跟那少年說話:“南秋?怎麼是你來?”那少年低聲回答:“王管事昨兒夜裡發的話……”
“既是王管事發的話,倒也罷了。”二叔的語氣似乎有些僵,“這回跟大少爺出門,不是玩的,你可得老實些!別鬧事!若叫我知道你小子藏了什麼鬼心思,你也不用回來了,給我在外頭自生自滅去!”
少年沒了聲響,春瑛在門後暗暗驚訝,她還從沒聽過二叔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呢,聽到馬車輪聲遠去,她才走出來,鎖好院門。
接下來的十來天裡,春瑛都忙著做各色針線,包括眼色鮮豔的大小荷包香囊胡飛獨家香料配方)、花樣兒別緻的絹帕絲帕、做工講究的額帕包頭帕,又添了幾個繡了青松翠竹的扇墜,並十來雙綢襪布襪,再打了二三十跟絡子,都是簡單的花樣,卻添了些琉璃珠子在上頭,看上去頗像那麼回事兒。她做得手指頭都快禿了,做成的活計連同從別處收來的,滿滿當當地擺滿了一個貨箱。
而胡飛也沒閒著,除了每日繼續打聽脂粉頭花的行情,並依次低價購入貨物外,他還自己做起了裝貨用的貨箱擔子。春瑛提供了構思,把箱子做成一層層抽屜似的,貨物擺在裡面,叫賣時便抽出來,平時收好了不會弄髒。只可惜由於胡飛手藝有限,這樣的貨箱有個缺點,就是上頭的抽屜抽出來後,便會擋住下面的幾層。春瑛心中很是遺憾,但也只能將就了。
脂粉頭油絹花與各色銀、銅、鎏金首飾佔了滿滿一個貨箱,連同另一個,看起來也有幾分賣貨郎的行頭模樣了。春瑛高興地慫恿胡飛,挑著在小院裡走一圈試試,結果胡飛肩上扛著兩個貨箱,咬了半天牙,才勉強挑起了一尺高,走路卻是休想。
春瑛懊悔得不行,胡飛也滿面通紅,兩人都只想著要讓自己的貨物儘可能豐富些,卻沒考慮過體力的問題。胡飛畢竟從小養尊處優,哪裡幹過粗活?要他挑這麼重的擔子,著實勉強了些。
兩人只好再重頭收拾貨箱,減了一半貨去,又有魏公出主意,將貨箱做了一番修改,減輕了重量,胡飛這才終於順利地挑起擔子在小院裡走上一圈。
問題暫時解決了,應該到什麼地方叫賣好呢?
春瑛的意見是在東城人煙密集處。這裡的居民一般比較富庶,婦女也有閒錢買脂粉首飾,而且對於同樣住在東城的兩人而言,來回也比較方便。相比之下,北城的治安太差了,很容易被人搶劫,而西城又多是貧民,南城住家太少,中城是達官貴人們聚居的地方,輕易進不去。東城顯然是最好的選擇。
胡飛卻不同意。東城的確是多富人,但富人卻未必看得上他賣的東西,而且東城的賣貨郎太多了,競爭激烈,他寧願到城郊各大小村莊裡叫賣。那裡的姑娘家,輕易出不得門,即便是能進城趕集,也未必能買道這麼好、這麼齊全的脂粉頭花。最重要的是,京城裡的賣貨郎,少有肯到城外鄉下地方去的。
春瑛想了想,覺得他有道理,便一咬牙,點了頭。
兩人頭一天出門做買賣,只挑著擔子走完一條街,胡飛便有些支援不住了,到底還是租了一輛小馬車,才把貨物和人一起送出了城。胡飛愁眉苦臉的,春瑛也心裡不是滋味。如果生意不好,連車錢也沒掙回來,他們就虧了。
起初他們只能到比較近的村子去,因是生面孔,最初半天還真是受了冷遇,村裡的老人似乎懷疑他們是來拐村裡女孩兒的,自他們一進村就緊緊盯著。春瑛抹著冷汗,扮天真小女孩兒樣,直朝胡飛叫“哥哥呀,我渴”、“哥哥呀,我好累”、“哥哥呀,這裡沒人買我們的東西,咱們還是走吧”,才讓那些人的臉色鬆動了些。過了響午,他們又累又餓又渴地啃著乾糧時,終於迎來了第一個主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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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幸的是,胡飛帶去的貨物極受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們歡迎。有了第一個顧客的宣傳,很快就來了第二個、第三個。村子的購買力有限,但春瑛與胡飛還是在半天時賣出了八塊手帕、兩個香囊、四根簪子、十九朵絹花、七盒胭脂與一瓶頭油。當他們累得半死地回到自己家時,點算一下今天掙得的錢,除去成本、租車與乾糧的支出,還有一錢四分銀子的盈餘。
兩人大大鬆了口氣,互相看了一眼,眼裡都流露出喜悅來。
做生意真不容易,但今天好歹是一個不錯的開端,不是嗎?
有了一個好開始,並不意味著一帆風順。
春瑛與胡飛在城郊走了幾天,去了兩三個村子,便覺得吃力了。兩人都是沒走過遠路的,即便有小馬車代步,也顛得全身都快散了架。胡飛更是被扁擔磨得兩個肩膀都破了皮,春瑛不得不用粗棉布層層疊疊地縫成墊子,讓他挑擔子時墊在肩上。即使如此,他的肩膀還是紅腫了起來。
春瑛從二叔留下來的藥裡翻找出兩瓶能用的,送去給胡飛擦,後者呲牙咧嘴地自信敷了藥,換上乾淨衣裳走出門,看著坐在院中的春瑛苦笑:“我雖說自打懂事便看著人做生意,可直到這兩日才明白,銀子有多難賺,連先時替江叔跑腿找買家時的難處都不算什麼了,路叔鋪好路子讓我做中人賺錢,真真是白送錢給我使!”
春瑛笑了笑:“賺錢當然不容易,可是這樣賺來的錢,也讓人更有成就感吧?”
“那倒是,只是這賺來的錢,卻未必夠我們過日子。”胡飛坐到板凳上,看著春瑛手裡的賬冊,笑容裡又添了幾分苦澀。
可不是嗎?頭一天的成績是不錯,但一個村莊的購買力是有限的,他們不能天天到同一個地方去,只能每兩天換一個地方,計劃等十天半月後再轉回來。可那畢竟是在城郊,兩人腳力不行,只得僱小馬車代步,一天下來,即便有盈餘,也要大大縮水。兩人計算過,如果不僱小馬車,光靠兩條腿,每天賺的銀子起碼能翻一番。
然而,憑他們的體力,真能靠腳走嗎?只怕還沒出城門,便已累得走不動了。
胡飛想到自己挑不動擔子時,還要靠春瑛幫著扶貨箱,好為自己減輕負擔,便臉色羞紅,似乎覺得自己身為男子漢,居然這麼無能,實在是沒臉見人。他小心地瞥了春瑛一眼,低聲道:“要不……我明日獨自去吧?你就留在家裡歇歇,順便……省一份城門稅……”
春瑛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現在不是省一份城門稅的問題!”多一個人的確要多交兩回城門稅,可是少一個人,他根本連城門都出不去,那有什麼意義呢?想了想,她一拍矮桌:“索性不出城了!咱們就在城裡賣!”
原本出城,是考慮到城裡同行競爭大,顧客又未必看得上他們的便宜貨,但幾天下來,證明城郊村莊的購買力有限,他們的體力又不足,又僱車又交城門稅的,賺的錢都花在這裡地方上了,他們連好吃一點的乾糧都不敢買,只能自己做最便宜的無餡粗,饅頭,再用竹筒帶白開水。
春瑛道:“我看城裡也不錯,出東便門時,你也看到了吧?頭條衚衕那一帶,也住不少人呢!都是小老百姓,正是咱們的好主顧!既不用出城門,又不用僱車,只需辛苦一點,挑擔子過去就行了。大不了一路走一路賣,累了就停下來吆喝幾聲!說不定運氣好,沒到地方就把貨都賣光了呢!”
“這……”胡飛有些遲疑,“可我好象瞥見那邊也有人做這個生意……”
“有競爭者怕什麼?!”春瑛反駁道:“只要東西能賣出去就行了。咱們的胭脂頭油都是仔細挑的上好正版貨!首飾絹花雖然不貴重,花樣也算精緻,價錢合理,針線活更是精品!明兒再買些針頭線腦呀、梳子手鏡什麼的回來,開拓日用品市場,我就不信賣不出去!”
她越想越覺得這麼做才是正道,滿京城哪裡沒有賣貨郎和賣花婆子?就算是侯府後街,除了常見的那個婆子,偶爾還有個大叔挑了針頭線腦來賣,只不過不是常駐罷了。競爭者不可怕,可怕的是實力佔絕對優勢的競爭者。他們的貨又不比別家的差,才不怕跟別人爭呢!
胡飛遲疑了一下,緩緩搖頭:“我知道你的意思,可這對我們來說……未必有利。我們在別人的店裡買進貨物,本就只比正價便宜一二分,因是到城外賣的,才能賣高一點,若還在城裡賣,別人見我們比別家貴,又怎會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