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110號掩體內,p4實驗室。
一個普普通通的生物安全櫃前,立有一個塑膠太空人。
和之前被用平板車送出去的那塊大面包不一樣,這一位十分精瘦,活像一串包著糯米紙的山藥蛋糖葫蘆。
他在半透明正壓工作服中的一切肢體動作,都被面前持續閃爍的刺眼燈光照透,彷彿一條大鰭後肛魚,雖然有著透明的腦殼,但你永遠猜不到它在想些什麼。
這是艾達否在p4實驗室度過的第35個夜晚,自上次同遠在5000公里外的盧赫透過話後,他把每一日24小時中的18小時都獻給了這裡。
為了保持正壓工作服的氣密性,他無法飲水飲食,無法坐下,無法找他的任何爹兒聊天吹水。陪伴他的只有乾燥到流鼻血的暖風和玻璃擋板後的碼得像冰雪大世界一般的培養皿。
在那些直徑15厘米厚2.5厘米生長面積148平方厘米的培養皿裡,無一例外填滿讓人難以直視的噁心東西——
一灘灘綠色的稀鼻涕。
用“鼻涕”二字其實還不夠描述它們的噁心程度。準確來說,是一灘灘夾雜著黃色粘狀淤積物、橘紅色斑點、黑色黴斑、乳白色絨毛、屎黃色經絡的,不停蠕動的綠色稀鼻涕。
黃色粘狀物物是這團生物的本體:多頭絨泡菌,俗稱黏菌。橘紅色斑點是它的孢子。
黑色黴斑是因為他給黏菌嫁接了眼蟲的基因,因為葉綠素過量表達而綠得發黑。
乳白色絨毛和屎黃色經絡是因為他給予黏菌一部分用來表達為根系和果實的小麥的基因。
之所以用黏菌作為主體,是因為它們是被最早證實有學習和記憶能力的單細胞動物,無毒無害好養活。
如果你願意在自己家裡用一個垃圾桶把它們當寵物養,只要每天往桶裡澆幾碗泔水,7天之後你就不用吃飯了。
之所以要給黏菌添上眼蟲的基因,是因為他懶。眼蟲是一種介於動物和植物之間的單細胞真核生物,鞭毛綱,體內有葉綠體,可以進行光合作用。
有了眼蟲基因的輔佐,黏菌便不需要培養皿的滋養,隨便曬曬太陽,就能吃得飽飽得長得壯壯的。又因為繼承了眼蟲的鞭毛,可以把自身的移動速度提升三個數量級。
它們完全可以在幾秒內從沒蓋嚴蓋子的培養皿內擠出去,長出一根觸角,去觸控幾十厘米以外的光照。
之所以要給黏菌添上小麥的基因,是因為他認為看似呆呆傻傻的植物,實則具有人類無法領略的大智慧。
植物根莖是最精密的多功能感測器,透過感知光照、水、壓力、重力的細微變化,來確定根系的最佳生長路徑。
捕蠅草具有長達20秒的短期,能記住自己哪根觸角剛被肥碩的蒼蠅撩過。
含羞草具備長達數月的長期記憶能力,如果你養一盆含羞草,每天閒著沒事把它從桌子上推下去,又迅速把它拾回來讓它毫髮無損。
那麼很快你會發現,無論你怎麼摔它、抽打它,它都不會再關閉葉片。因為它記住了你,記住被你玩弄時它是安全的。
而更厲害的是,有些生長在寒區旱區的植物,具有跨代記憶,可以把區分冬季和非季節性寒潮的能力一代一代遺傳下去。
至於為什麼選小麥而不選擇上述牛啤哄哄的種類,則是因為他是pi他傲嬌。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小麥擁有任何在植物界出眾的能力,但艾達否他就是認為像小麥、水稻這些農作物,是智慧最高的。
畢竟它們只要曬曬太陽,生生孩子,做做它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能控制人類這個號稱世界上最高階的動物來幾乎不擇手段的保護他們活下去。
甚至作為這個世界的統治者,人類之間不論再怎麼發生戰爭,它們都會被保護起來。生生世世躺平,無憂無慮,這不是智慧是什麼?
凌晨4點半,在這個人體最為脆弱的時刻,艾達否照常在生物安全櫃前站得筆直,面帶陶醉地欣賞面前這堆他的傑作,像帝王選妃一樣從冰雪大世界中抽取晶瑩剔透的一塊冰磚,然後輕巧地開啟培養皿的蓋子,把其中的綠色粘稠物甩在一個黑色的大箱子裡。
箱子內部嚴絲合縫貼有一層無反射植絨布,兩頭各伸入一盞小功率ed燈,正上方掛有一針孔攝像頭。如此設計是為了在箱內排除包括反射在內的一切光的干擾,以嚴謹地證實他近日觀察到的不可思議之景。
艾達否一邊透過有線連線的外接面板操控箱內燈的明滅邏輯,一邊透過攝像頭成像觀察黏菌的尋光路徑。
早在半個多月前,他就發現箱內的那些噁心東西具有非同尋常的智慧。它們可以迅速從燈光的變化中抽象出規律,然後以最快的速度預判下一時刻生命之光會出現在左邊還是右邊,提前趕過去等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