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天不去想當年的事,想徐淐徑犯下的那些罪行。
船上種種她以為是跡象的言語、線索,也一一落在過紙筆上。宮橋又怕落了痕跡,被人發覺,總是劃劃寫寫,甚至創造了自己的一套記事方法,儘管如此,仍是寫滿一頁紙便不忘立刻燒掉滅跡。
在這日日夜夜的憂思中,她漸漸想到了一些事,為什麼徐淐徑會殺死母親,害爹爹,雖然想通了一些事,卻累積了更多疑竇,只好未來一一查證了。
宮橋作為孫喻雪長到十三歲,寒來暑往之間,已經過了七年。她的性格,已然大大改變——
作為前世的宮橋時,隅居外祖家,那時她安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只為嫁人和做個乖女兒家兩件事左右,從無痛楚,更遑論迷惘,身世、父母、朝堂,深深想去的這一些事,通通像是隔在屏障外的、另個人間一般。如今想來那自然是逃避,卻也無法可解。
那麼白天的事呢?似乎被那人看了一眼,就看穿了自己、認得了自己一樣,不由得從心而外的驚懼起來。
回想一下上一世,徐佑倧是比自己大六歲,今年十九,那就已經中了武舉,蓋了小將軍府獨自去住了。應該對自己的計劃沒什麼阻礙的,以後總該小心,少碰到他就是。今天和他一起的是誠王。誠王啊……
必然是的,他不認得自己的。
只有自己重生了,徐府裡的任何人,包括徐佑倧,必定是頭一次見她。可是實則如何?她心中打鼓。怎能始終保證不暴露呢?要做大事,怎得頭一開始便這般膽小?還未進徐家的門,先就怯了?那還得了?險惡與未知,只要進入徐府,始終是存在的,而宮橋,反思自己是否準備不足,貿然進入徐府,是否太自信和大意了。
不過啊,這趟無意中碰到徐佑倧,也算是“夜下忽敲門,”警醒了自己,從這一進,便是全然不同世界。往後要遇到的,一個都不會少。躲也躲不過的,不如即去。
宮橋輕聲對孫喻雪說:“侯門似海,復仇恰如露皠落復,這徐府,你終於又回來了。”
只是,徐佑倧對於她,恰似是深秋裡的寒風一樣,是她死前最後見到的人只要經過他,總能聯絡到那些可怖的重重疊疊的往事。也恰如寒風起,便凜冬至,他是一個啟子,更黑暗的人和事在後頭等著她。
如今在洞穴裡,孫喻雪忍不住想起了那個再次踏入徐府大門前的晚上。也想起了回憶中很多事情,那天的船上。
那時的自己,也就是宮橋,只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因緣巧合,由他送了自己最後一程。
一個月後,這位徐三少爺,重傷,受不知名神秘敵人追殺,生死一線,若是因緣巧合怎麼辦?難道這是自己送他的最後一程嗎?
會是這麼巧嗎?
“我有預言能力。”她一邊這樣對徐佑倧說,一邊在心裡懷疑。重生一回了,卻還是任由自己進入阽危之域。宮橋自己也不懂自己為什麼這樣去做。
應該拋棄這一對麻煩的舅甥嗎?其實嚴格來說,自己還是鄭子溪的表姐——只大一個月的,雖然親緣甚遠。和眼前這一位同樣是遠房舅甥關係。
作為孫喻雪,她日日憂思,性情固然穩重平和,卻幾近匱乏無趣;也未有豆蔻少女的貪玩或羞怯,僅有心底深處的熊熊復仇火焰燒的她內心深深淺淺的溝壑,陰霾重重,敏感多思,時常憤懣。
復仇的憤懣,隱在她表面的穩重之下,孫立、張喜儀兩夫妻面前自然是瞞得一絲不漏的。其實也無需著力去瞞,細敏的心機,圓熟的處事,宮橋不會用在義父、義母身上,她只願在他們面前永遠扮作單純。
她不願承認,內心深處,她的恐懼,是牽累善良的、愛她護她的義父、義母。雖然宮橋認為,報仇必定不計一切代價。可是隱隱地,她希望義父義母兩人能夠安穩一世。這是宮橋本性。即便做了孫喻雪,性格大改,只這一點底色,仍是存了下來。
也是這一點底色,讓孫喻雪決定,救徐佑倧。她與徐淐徑的仇,是要殺了他,拿走他的一切榮耀和官位,不包括第一步就結果他同父異母的幼弟。
徐佑倧勉強笑了一下,恍惚著,用微弱的聲音說道:“不知怎的,我們這樣子說話,你不像是在徐家那樣,似乎……似乎有個面具,摘下來面具。你同我說話的樣子……很是熟悉,卻似乎有種感覺,感覺我們已經是認識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