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得似乎是一男一女在走近,邊走邊談著閒天。
男子笑道:“青兒,女兒頑皮也不是一日兩日,論理她是個大孩子了,早該教養管束過來,就說今日,和我們一處好好的,跑的沒影兒了。這田莊子雖然沒什麼危險,可是連個人都少,野狗咬了一口,可怎麼辦?”
“慣是頑皮,又如何呢?我喜歡孩子淘氣些,靈巧些,在家成日坐著,不如在田頭野地裡四處逛逛見見世面。誰說必要淑靜才好,我最看不上那古板、假斯文的樣子了。”
“好,就你能說出一堆道理來。女兒做什麼你不都覺得好嗎?桐桐去了哪了呢……”
“桐桐……這是她的小名!”宮橋聽得真切,大驚,自去了徐府,再沒人這麼叫過,這是她母親取下的,被人遺忘的乳名!那麼,青兒,青兒,這不是她孃親的名諱嗎?她的母親,是叫徐青。
宮橋心中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儘管上一世並未見過,但是這兩人相貌語氣,泛著不知何處而來的深深的熟悉感,談到“桐桐”之親暱,那兩個人究竟是誰?真的是她的父母嗎?她的父母,不是她三歲那年,便相繼死去了嗎?
雖然萬不可能發生的,但是自己既然重生了,緣何父母不會呢?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上一世的六歲,宮橋當然已不記得,只是從曾祖母、乳孃李嬤嬤、家中長輩口中,很清楚被告訴得知,父母早已不在身邊。
宮橋正在發愣,那一男一女卻眼尖,將她從藏身的坳子裡尋了出來,那女子輕輕執了她的手臂,“小橋在這裡呀?”
宮橋抬眼去看,一個三十餘歲的美婦人,兩片唇掛著柔和的笑意,纖柔的、白瓷般的手執著她的手臂,看她發呆,又改了輕撫她的背。衣著與常人無異,卻帶著華美貴重的寶石,與這田莊地頭多少有些不相稱。
因見宮橋面色有異,美婦人遂又問道:“小橋為何神情恍惚,不舒服了?怎麼一天到晚渾跑呢?”語聲親切,目光慈愛,宮橋更確信了,大喜過望。不會有錯,這是她夢裡的孃親!原來神佛在上,當真慈悲,父母也一道重生了!宮橋忙道:“沒有,娘,我沒什麼事。爹爹,孃親,我好想你們呀,我……”
話還未完,被那女子搶著打斷,“小橋,你在說什麼?我怎麼會是你娘呢?我是姨母呀,是你……是你母親的故交好友。你怎麼了?”宮橋大為奇怪,仔細觀察這女子,端莊自持的臉上明顯是慌張,如適才遭了雷震一驚般,白地嚇人。
那女子接著說,“你可是生病了?我是姨母,你一直叫我王姨母的,不記得了嗎?發燒了嗎”
那男子也說道:“是啊,小姑娘,我們並非你父母。我是杜伯父,你也不認得了嗎?”
宮橋不知該做何反應,王姨母和杜伯父,是誰?從不記得見過這二人。她心中苦笑,是自己痴心妄想了。重生,本就是玄而又玄之事,父母的命運,有什麼理由也得以再次更改的?可是方才女子神色驚異,搶斷自己說話前,明明震了一震,又做何解?
下定論尚早,可這二人現在神色雖慌張,母親伸手試了試她額頭,宮橋又是緊張、又是集中,早出了一頭細密的汗。顧慮自己六歲之年紀,說什麼只會被認作小孩子的怪話,只得順勢乖乖說道:“風涼到了頭,我剛才定是風吹到了,難受,頭暈暈的……好像有點燒。王姨母……我想孃親,就認做孃親了……”一邊斷續地嬌語,一邊察二人之反應。
那杜伯父雙目睜圓,吃驚地看著宮橋,又看一眼王姨母。王姨母神色仍呆呆的,雙手絞著。聽宮橋如此說,杜伯父籲出一口氣,硬生生改變話題,緊接著問道:“頭暈是如何暈法?可疼?針扎似得疼?簇簇的疼?”樣子頗為良善關切。宮橋覺得,即便他們不是自己父母,也必定不是壞人。可是二人給自己感覺為何這般熟悉呢?
“簇簇似得……我也不知道哪裡疼,就疼。”宮橋隨口扯道,十五歲的閱歷,裝六歲的模樣對付一下大人,還是遊刃有餘的。
“先回去睡吧,吃一帖傷寒的藥,風地裡孩子斷然是吹著了,”杜伯父向王姨母說道,王姨母點頭。
三人同行,宮橋自長大後性子便不好近人,只知溫柔從順,才易在徐府中容身,被這初次見的陌生人王姨母挽著手撫著肩同行,臉上有些羞紅,走得有些磕絆;想到卻是十年未有的親熱待遇,心中卻又一暖。
走了一陣子,前邊有一片屋舍,小小巧巧,約有七八間,有院有廳,有花有樹。宮橋心中詫異,這田莊子裡除了茅舍地田,竟還有這樣精潔煥彩、一應俱全之所在。雖比不了什麼官府大院,住著定然也頗為舒適的。
裡間兒,王姨母將宮橋密密裹在繡被中,讓她睡了。隔一會兒,聽到她呼吸緩寧,為她細細掖了被角,放下床帷,出了房屋。杜伯父一直在屋外立著等候,見王姨母出去了,兩人又說起話來。
宮橋裝了一會兒睡,睜開眼,躡手躡腳地從被子中出來,蹲在窗邊,聽二人究竟說些什麼。
“你說是怎麼回事?”
“一年才見一次,孩子怎麼會知道真相?湊了巧了。”杜伯父嘆口氣。
“桐桐太靈慧了。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知道實情的。”是王姨母嚴肅地說。“你說的是。即便不知道實情,過一兩年就懂事了,每年找個藉口相見這伯伯姨母,桐桐總會覺得不對,萬一說差了,捅出去了,不還是一樣的危險。”
“那麼,我們兩個一定要做決斷了。像我上次說的,還是讓老爺送桐桐去到徐府如何?那一大家子,奸人總會有所忌憚。她獨身在那裡,不會引起多少眼色,也許更能安穩度日。”
“我細想過,還是不妥。徐家雖說是我母家,只有奶奶一人在了。奶奶年老,護不住孩子的。那幾個酸文迂腐、心機深沉的遠堂兄弟,更是不合我的意。縱使女兒在那裡更安全,養大了性子會是怎麼樣?”
宮橋聽到這裡,大吃一驚,頭腦中像迸出火花。她明白了一切,卻一切又都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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