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容不得遊光蒲抗拒,一抹紅色便已闖入他的視線。
那百褶下襬鋪陳出一個舒展弧度,展露出下方的一雙青緞的粉底皂靴,不緊不慢地在他面前站定。
遊光蒲還沒來得及反應,下一秒,他的下巴便被一柄冰涼的扇柄挑了起來。
電光火石間,他就硬生生撞上了來者的眼睛。
利落的羽玉眉下,那雙漆黑的眼瞳濃厚卻不深重,如同上好的油煙墨,堅而有光。
有火焰跳躍其中,但那光華只存在了剎那,便被下垂的眼尾輕微遮蓋,斂入其間的野心與鋒芒,化成淡漠清冷的縹緲水汽,蕩入了彎彎的臥蠶裡,再也不達眼底。
他正一手執扇迫著遊光蒲抬額,一手端著腰間的雙撻尾革帶。
那腰帶因束而不繫的緣故,端的那叫一個典則俊雅,正經八擺。
金鑲青白玉的版上鏤著暗喻福祿的十鹿紋,可謂是十分彰顯主人喜好了,雖說時下僭用玉帶的也不在少數,但此人能用確是名副其實的。
腰帶上吊著一面象牙腰牌,雲紋下刻著幾個平直的大字——錦衣衛指揮使賀晏清。
“沒想到蔡中平,瞧著是個一本正經的……竟也喜歡這種朱唇粉面的男子。”
賀晏清悠悠然開了口。
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語調,但他的話裡並未帶一絲的鄙夷,倒真像是一句發乎內心的感嘆。
有了這個認知,遊光蒲的心裡便著實添上了堵。
……你還有臉說我,到底誰是朱唇粉面啊!
遊光蒲不甘示弱地盯著面前的那張臉,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那張臉確實稱得上是蠱惑人心,就連穿著上,也稱得上是不遺餘力的招搖了。
明明身上已經夠紅,頭上還要插一根嵌著貓睛石的琥珀曲項簪,就連固定網巾的縛繩也要選用紅色……
此時此刻,在火把的擁簇下,他整個人都冒著灼眼的紅光,連遊光蒲因失血而泛白的臉,都被迫沾染上了一層紅暈。
然而,就在他打量著賀晏清的同時,賀晏清也在打量著他。
……不愧是蔡狐狸挑的乾兒子,居然能受住高川這頓打,還撐到了他來,本以為這等麵皮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廢物點心。
賀晏清收回了手裡的扇子,順手遞給了一旁的高川。
高川不假思索地就掏出了袖間的帕子,裡裡外外地將那扇子擦拭了一遍,那反應速度,一看就是長此以往養成的習性。
……被他遊光蒲碰過的扇子就有那麼髒嗎?需要擦那麼仔細?
這一刻,遊光蒲感到了極強的侮辱性。
然而賀晏清直接無視了對面傳來的幽怨眼光,優哉遊哉地找到凳子坐下,吩咐道:
“高川,你出去準備一下繪畫的器具,我要單獨和這位小公公……聊一聊。”
聽到“繪畫”二字,遊光蒲的腦海間登時浮現出賀晏清陰惻惻地磨著小碗,蘸取他心頭血,揮灑出一副豔絕古今的落梅圖的光景來。
賀晏清自是不知道遊光蒲在想什麼,他撩起衣袍,氣定神閒地翹上了二郎腿。
不過說來也是,找他來的人是遊光蒲,怎麼也是對方比較急迫。
就這麼耗了會兒,遊光蒲果真是先沉不住氣,出了聲。
“賀大人……咳,奴婢遊光蒲……”
然而他的話還沒完,便被打斷了。
“小遊公公,你可知你該當何罪?”
賀晏清這話問的輕飄,跟問今兒什麼天氣似的,倒是在遊光蒲心上給砸出了個大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