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參知重病不起的訊息很快就傳到了宮裡。
李謙弓著身子,偷偷抬起眼睛,看著皇帝揹著手站在殿外的背影。只不過瞥了一眼,就又收回了視線。
當年跟著皇帝的那些人一個個都已經老了,從前兩年起,就有不少人告老致使,有的業已病故。一圈輪下來,如今到了謝參知。
皇帝不由生出一種很快就要輪到自己的感覺。這種想法令他不寒而慄。與此同時,另一個一直被他忽視的問題也被不得不重視起來了。
這個國家必須有個繼承者。
出於對白家的厭惡,皇帝是不會允許自己講皇長子列為下一任繼承人選的。早在他登基之後,就已經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只是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但他曾經的老師之一——柳太傅心裡應該清楚。
當年江家的那次外戚之亂,叫還活著的人至今提起來還心有慼慼。無論是皇帝這個至高無上的九五至尊,還是仍記著昔年那場亂事的京中百姓,怕是沒有人想要再來一次的。
十幾年後的今天,皇帝有的時候看著自己面前恭敬的白相,心裡不由自主地會懷疑上他。是不是打著等自己死了皇長子繼位,而後經由政變,讓白家徹底地做這天下之主。
這種想法讓皇帝一次次地從午夜的噩夢中驚醒過來。為了怕這事兒被人知道,皇帝身邊除了李謙外,再不叫旁的人伺候了。他藉著年歲漸大的名義,也很少臨幸宮中的女子。
在這種種折磨中,皇帝終於選定了自己的繼承者。母族不顯,不會有白氏、周氏的外戚之禍。心性良善,是個純孝友愛之人。這樣的孩子,登上大頂之後,想來是不會發生手足相殘,臧害其他皇子的事吧。皇帝已經觀察了趙經雲很多年,最後才終於做下了這樣的抉擇。
但是想將這孩子推上太子之位,對皇帝而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立嫡立長。前頭的皇長子既嫡且長。即便皇帝拿著皇長子是白皇后未晉封太子妃前所生的,依前例,當算作是庶子。可白家一日臨朝,朝臣們便一日認定了他是嫡子。三皇子已經貶為庶人,皇帝對這個孩子徹底地絕望了,不想再提。
那接下來,便是趙經敏了。
皇帝對他談不上厭惡,與宮女春風一度才有的孩子。對於子嗣不多的皇帝而言,還是很珍惜這個兒子的。但近來他頻頻出宮,與柴晉相交,皇帝也不能再繼續漠視下去了。
趙經敏一直掩飾地很好,在宮裡依附著趙經平,讓人覺得他是擁立皇三子的。就連曾經的周貴妃、周黨也是這樣深信不疑的。可私底下呢,他早已同柴晉暗通曲款。
皇帝一直不相信,憑趙經平能想出私授周黨官員,讓流民那麼準確地將目標放在謝涼螢一行的身上。周家向來自視甚高,謝魏兩家對他們而言,算不上什麼。柳澄芳一個幾乎快被下堂的恪王妃,於他們而言,就更看不上了。周家許有萬般不好,但他們卻有一點是極好的——並不愛那等下作手段,凡事都拿來朝上,明刀明槍地靠言官打嘴仗。這樣的家裡教養出的周貴妃,自然也不會教趙經平這些。
所以在他貶了周貴妃和趙經平後再去查,便知道了自己這個四兒子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真的是隱藏地很好啊。皇帝冷笑,自己這麼多年來,竟然就沒看出他的真正性格。若不是這次露出了蛛絲馬跡,想來趙經敏會一直這樣掩飾下去吧,直到他在柴晉的扶持下,掃清前面的障礙。
想到自己曾經把趙經敏當作太子候選人考慮,皇帝就止不住地想要犯惡心。
但即便再厭惡趙經敏,皇帝現在也不能動他。否則白家就會意識到趙經雲給皇長子帶來的威脅。太明顯了。
皇帝在殿外站了一會兒,轉過身,緩緩地往回走。他邊走,邊問道:“給參知送藥去了不曾?太醫怎麼說?”
李謙答道:“太醫說,謝大人許是要不好了,怕是隻能同他家的那位媳婦兒一樣,拖著。藥是已經著人送去了。”
皇帝看著殿中金碧輝煌的裝飾,心漸漸地往下沉。
謝參知的三個兒子都稱不上好,不過在朝裡做個閒官兒罷了。謝家可以說完全就是靠謝參知撐起來的,如今他一倒下,謝家恐怕也不會太好過了。
不過對於皇帝而言,最重要的並不是謝家如何。而是謝參知這種情況,縱然能在不解職的情況下歸家養病,可終究撐不了太久。等他故去之後,參知之位花落誰家,又會是腥風血雨。
如今朝上,十之五六皆是白黨。
皇帝自認還算是個勤政之人,但奈何黨爭、外戚,消磨了泰半的朝臣精力。他擔心趙經雲登基之後,因為年紀太小而管不住朝上的這群老油子,所以必須做些準備,將他的前路鋪平了。
李謙等皇帝在椅子上坐定了,又輕聲道:“魏家近來正在查謝五小姐鋪子裡的那位賬房先生。”
皇帝眉頭一挑,李謙知道這是在等自己接下來的話。
“魏家人素來謹慎,想來是有了什麼確實的證據,所以才會去查的。”李謙看著皇帝表情,“陛下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