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涼晴站在謝府的大門口,呆滯地望著那塊陌生而又熟悉的門匾。她想舉步往前,又猶豫了。她看看自己身上的穿著,如果是幾年前有人告訴她,有朝一日自己會一身襤褸,乞討度日,怕是自己怎麼也不肯信的吧。
二品參知的孫女,八品五經博士的女兒。外祖家是舉國出了名的書香門第。她的家世,要權勢有權勢,要清貴有清貴。一介京中貴女,豈會落得這般下場。
謝涼晴覺得自己的雙腿彷彿被人給灌進了滿滿的石頭,舉步維艱。她慢慢地向著謝家的大門走去,心裡有些激動。吃了這麼多的苦,終於到家了。彷彿流亡路上的一切都是做夢一般,只等她走進了謝府大門,在軟軟的床上睡上一覺,醒來後又是那個彼時尚未出嫁,無憂無慮的謝家二姑娘。
她離謝府大門越來越近,但眼前的景色卻越來越模糊起來,漸漸地有些看不清了。一瞬間竟彷彿化成了煙霧,漸漸地消散開去。謝涼晴有些急躁地加快了腳步,想衝過去抓住那些煙霧,把它們攏在手裡。重新捏成那個自己在南直隸做夢都夢地真真兒的謝家。
“哪裡來的叫花子!不知道這是誰家嗎?快些給我走!”
一個男人的聲音打破了謝涼晴眼前的景象。那些煙霧重新聚集了起來,成了那個她熟悉的謝府,但又讓她覺得好陌生。她伸出手去,想摸摸看是不是真的,卻被人“啪”地一下給打掉了。
“沒聽見我說話嗎?!快些滾!”那個僕役打扮的男子不耐煩地衝謝涼晴揮揮手,“滾滾滾!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要討飯上酒樓茶肆去。再不濟,上城門那頭的施粥鋪子。”
謝涼晴終於清醒了些。她抬頭看著那個僕役。這個男子,她是認得的,在謝府當了好些年的門房了,只不知道名字。這也不奇怪,她一個內宅小姐,怎麼好隨意去問外門小廝的名字呢。保不準叫人傳出什麼小姐與僕役私奔的話來,這樣的名聲,謝涼晴是不敢要,也要不起的。
“我、我是謝家的二小姐,你去找魏夫人來,她一見我就認得的。”謝涼晴已經許久不曾開口說話了,一路來也很少吃飽穿暖,所以吐字有些不清。但她的思緒卻很清楚,知道如今憑自己這個樣子,很難取信於人,但只要魏氏一出來,她就立刻得證清白。
那門房斜睨了謝涼晴一眼,嗤笑道:“我在謝家當了這麼多年的門房,還是第一次遇著有人上門冒充是咱們府上小姐的。真是給臉不要臉。”
門房原是見謝涼晴一個女人家要飯有些可憐,雖然語氣不耐煩,但卻給她指明瞭上哪兒去要些東西吃。如今見謝涼晴不領情,還膽敢“冒充”府上的二姑娘,心頭就起了火。
他能當上謝府的門房,乃是因為身上的一股子神力。他此時抽出了大門的門閂,高高舉了起來,雙目瞪地彈出,“我警告你哈,再不走,就休怪我手裡這根棍子不長眼睛。”
謝涼晴的眼睛這一路幾乎都快要哭瞎了,此時已經幹得流不出淚來。她用髒得已經看不清原本樣子的破爛衣服拼命擦著臉,對那門房吼道:“我是!我沒有騙人,我是謝府的二小姐,魏家的二外孫女。我是謝涼晴!你讓大房的魏夫人出來見我,她認得我!”
她的語氣近乎絕望。
求求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是騙子,也不是叫花子。我是謝涼晴,我是謝涼晴啊!娘,娘你在哪裡……是阿晴回來了,你出來看我一眼啊!
門房手裡的棍子重重地砸在了謝涼晴的身上,將她打翻在地。
謝涼晴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來。她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的骨頭都似乎被打斷了,處處都疼得厲害。縱使如此,她還是慢慢地在地上挪動著自己的身體,朝著謝府的大門爬去。她的嘴裡喃喃道:“我是謝涼晴,謝府的二小姐,你讓我娘出來見我,出來見我……”
門房原還打算再補上一棍,但看謝涼晴在地上蠕動的樣子太過可憐,心裡便有些心軟。同時他也怕把人給打死在謝府門前,自己會吃掛落。畢竟謝家宅子左右前後,都是在宮裡頭有名有姓的官員,到時候若是因著這件事被言官參上一本,謝府怕是吃不了兜著走。謝家不舒坦,自然不會讓自己這個罪魁禍首好過。
謝涼晴以為自己已經快爬到謝府大門的門檻上了,但實際上不過是尋常人的幾步距離罷了。她的眼裡滾下血淚來,雙手在地上死死地扣著,謝府門前的泥地上被她劃出十道深深的痕來。泥土嵌進了謝涼晴的指甲裡頭,因為太過深入,指甲的縫隙中滲出了血絲。
門房站在臺階上,看著臺階下的謝涼晴,如同看一隻螞蟻一般。他往裡頭探頭,向另一個正在磕著花生,喝著劣質酒的門房道:“出來搭把手,這個要飯的眼見是要不行了,斷不能叫人死在府門前,否則咱們一身騷跳進護城河裡頭都洗不乾淨了。”
裡頭那人老大不情願地放下酒杯,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紅衣屑,從裡頭走出來。兩人一個抬頭一個抬腳,把還在地上爬的謝涼晴抬到稍遠些的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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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房在臨走前對謝涼晴道:“你要飯啊,這兒合適些。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善心人多得是。別再來謝府了。”說罷丟下人掉頭離開。
街上路過的人見謝涼晴是被兩個打扮得體乾淨的僕役抬出來的,還當是哪個府裡頭犯了錯的下人在府裡頭受了私刑之後被主人家趕出來的,沒人敢往她跟前湊。行人大都只匆匆瞟去一眼,心頭道一聲可憐,腳步卻未曾停下過。
謝涼晴在地上掙扎了許久,才終於爬了起來。她如今已是看不大見了,只得摸索著往前走。偶爾會聽見有店家不滿地對她道:“走路看著些!都快撞上我東西了。”
謝涼晴衝著聲音的來處,對店家道一聲抱歉。然後繼續往前面慢慢地挪步。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去哪裡。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外祖家,自小疼寵自己的外祖父母和舅舅舅媽們,一定會見她的。但想起方才謝府門房對自己的態度,她又猶豫了。
如今自己這一身打扮,真能進得去魏家嗎?會不會也被門房給打一頓,再抬來大街上?
原本憑著記憶邁出去的步伐又停住了。
“前頭的人小心!”
謝涼晴聽到身後傳來馬車聲和車伕呼叫的聲音,她轉頭去看,模糊地看見一輛馬車似乎正朝著自己過來。她想避開,但是身體完全動不了,竟一下就被衝過來的馬車給撞倒在了一邊。
車伕道一聲“晦氣”。他原想就這麼偷偷走了了事,車廂裡的人卻問:“方才可是撞著人了?”
車伕只得賠著小心道:“是我的不是,魏先生你腿腳不好,別下車了,我去瞧瞧便是。”
車廂中的魏陽從身上摸出個裝著銀子的荷包來,手伸出簾子,將荷包遞給車伕,“同那位傷者說,我還有急事,這些權作是醫藥費。若還不夠,屆時只管去鋪子裡找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