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後,雲陽城的天就一直不太好,不是下著雨,就是陰著天,將近一個月不曾見過太陽的了。怕是再下去,城裡的百姓們快忘了有日頭照著的日子是什麼樣了。
雲陽侯府內,謝涼螢正在準備送去自己孃家的東西。今年冬天入的早,還特別冷。謝家自打被皇帝從朝堂上掃門而出後,便一直過得很是拮据。謝涼螢算是姐妹幾個中嫁得最好的,補貼孃家的事,自然責無旁貸。
雙珏把單子寫完,抬頭環視了一圈屋子,又看了眼謝涼螢,心裡不覺嘆了一口氣。
雲陽侯薛簡因為謝家開脫而得罪了皇帝,但吃穿卻從未少過,皇帝也時常會派人送來一些本不在他份例中的東西。這般的陣仗,大家心裡自然有數。簡在帝心的薛簡,重回朝堂是遲早的事。
可看看謝涼螢這位雲陽侯夫人所住的正房,擺設雖擦得鋥亮,卻還是掩蓋不住陳舊的味道。眼下快過年了,可屋裡的幔帳仍是半新不舊的。雙珏倒是想從庫房裡找些新的出來替換,可那些早就被謝涼螢給放在了送去謝家的禮單上了。整個侯府最光鮮的,怕就是薛簡前院的書房了。謝涼螢到底沒糊塗到那份上,心裡還知道要給薛簡在人前些面子。
謝涼螢今日穿了一身舊袍子,邊上本有一圈白兔毛鑲邊,現在已經不少地方脫落了,露出了下頭的皮子來。底下踩著的是一雙土布制的厚棉鞋,鞋頭已經有些磨破了。
屋子裡雖有燒炭,卻只有極少的炭,是以謝涼螢不得不穿的多些。倒不是侯府供不上,而是謝涼螢把自己能給的都送去了謝家。
雙珏把寫好的禮單往謝涼螢遞去,“夫人,都寫好了。你看看還有錯沒有。”她看了眼正在翻揀東西的謝涼螢。
謝涼螢淺笑著接過單子,只草草掃了一眼,道:“你辦事我素來是放心的。”
雙珏無奈地嘆氣,她這位夫人脾氣倒是好,打她嫁入侯府,從不見她同下人們擺過臉色。同旁的夫人一道赴宴,自家這位被侯爺捧在手裡的夫人也是端莊大方。只是……夫人的性子唯有一點最不好,對孃家人總硬不起來,任他們予取予求,沒半分脾氣。
想起侯爺特地把自己派到夫人身邊的原因,雙珏最終還是沒忍住,向謝涼螢勸道:“夫人待那謝家那般好,我卻不覺得謝家待夫人好。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如今夫人是薛府的媳婦,總不好老胳膊肘往外頭拐去。”
謝涼螢並不因雙珏的話而不快,她道:“謝家總歸生養我十數年,生恩養恩俱佔了。如今他們一大家子只能指望著我了,若我再不施以援手,豈不叫他們心寒?怕是旁的人,也會說我是個不孝之人。”頓了頓,又小聲道,“我從未想過要謝家還我的情,記我的恩。我……我只是覺得這些都是我該做的。”
雙珏繼續勸她,“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夫人總這般接濟他們也不是個事兒啊。要我說,謝家若真有心,早就該拾掇出個樣子來。或去做商賈,或去給人當夫子,總好過靠嫁出去的女兒吃飯來的長臉。”
這話叫謝涼螢臉上有些燥意,不過還是為謝家開脫道:“父親他們從來都是在京中為官,我那幾個堂兄弟也是嬌生慣養的。商賈得來回奔波,夫子要受氣。他們哪裡吃得起這個苦。”
這話倒是沒錯。雙珏心道。看來她家夫人還是沒蠢到那份上,起碼曉得孃家那些男人的斤兩。也怪侯爺,對著夫人就說不出重話來,事事都由著她,壞人就只好讓她們這些下人來做了。
此時二道門上的婆子領著謝涼螢的表姐柳澄芳和她的嫡親妹妹謝涼雲過來了。謝涼螢忙招呼她們坐下,又令下人們去備來好茶和點心。
看著柳澄芳和謝涼雲,雙珏心中不免冷笑。不知道這兩座大佛今兒個上門又想來打哪門子的秋風。她家夫人在物什上從不短缺了謝家,唯獨替他們走門路這條是從不鬆口的。
謝涼螢對她們二人的到來也是覺得詫異。自打上次她拒絕幫謝涼雲的慣偷兒子免去牢獄之災後,謝家就不曾再有人登門了。今兒個過來,又是為了什麼呢。
柳澄芳瞥了眼面色不善的雙珏,對謝涼螢道:“我有幾句體己話想同妹妹講,下人不方便在呢,妹妹你看……?”
謝涼螢自是允了,她從不曾駁過謝家人所有的要求。
雙珏帶著下人出了屋子,本想把門開著好有個警醒,不過卻遭到了謝涼雲的拒絕。
“天氣冷的很,你們這屋子裡炭也燒的不多,不關上門豈不凍死我們了。”
雙珏看了眼謝涼螢,見她不反對,便將門關上。可心裡還是不放心,令下人們不許走遠了,就在廊下等著裡頭吩咐。
屋裡獨留三人,謝涼螢主動開口問道:“表姐和妹妹今日過來,是哪裡遇著難了?”
謝涼雲冷笑,“你就不能盼著我們點好?”見謝涼螢喏喏不敢開口,心裡油然而生喜悅之意。她站起來環顧四周,嫌棄地道:“你這裡還真是幾年如一日,破成這樣子都不知道換換東西。還不如謝家呢。怎麼,薛簡不捨得給你錢麼?我前幾日還聽說他買下了城郊的一處溫泉莊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