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初與她交換個眼神,知曉此刻兩人心底情緒罕見地如出一轍,不由得玩味抬了抬眉。
“好啊。”
人間四月芳菲盡,京都亦不能免俗,無論是栽在人家別院內的杏和桃李,還是長在城郊野外的烏葚野櫻桃,紛紛卸去各色嬌嫩花瓣,長成了小小的綠果。
小雀登上枝頭,瞧一瞧這澀苦的果子,啄幾下,沒什麼意思地飛走。
城南的官路兩側栽種不少柳樹,綠煙金穗,遠遠瞧著似是沾惹露水,濃稠一片輕雲。
一人趕著驢車從城門內行來,獨自欣賞這春光好景,目光瞥到去年熟悉那處,已不見枝上摺痕,默嘆一句折楊柳,是一重摺盡一重新,不送去年離別人。
春風送暖,路旁柳樹彷彿爭著放下長長枝條絆人腳步一般,惹得那人頻頻側頭回望,不知在期待何人來送行。
嫋嫋綠雲中隱著一人身影,眉眼落寞地低垂,衣上肩頭沾溼露水,已然站了一夜。
他背在身後的手中緊攥幾枝楊柳,像是牽了一把愁絲,讓他在恍惚間想起多年前的一個春日,呼朋喚友去郊外踏青,放飛的紙鳶也牽著這麼些絲線,可那時恣意,少年不知愁滋味,如今是世間百味一一嘗過,一年如十年,只覺如隔世。
他瞧見驢車,略為慌亂地邁開凍得僵硬的步子往樹後躲,不敢偷看一眼。
直到驢車的木輪慢吞吞滾過,他才轉身避開另一側,在那人的背後小心投去目光。
折下的垂柳最終葬在車輪後的塵煙中。
新帝登基,朝中改天換日,世家大族步步緊逼,渾水摸魚,誰都不能睡個好覺,怕還未睜開眼腦袋就先掉了。
他們羽翼未豐,支柱甚少,力排眾議換來的封賞太過沉重,壓得他自噩夢中喘息著醒來,窒息的熱浪滾燙,燻得他冷汗一層一層侵透薄薄春衫。
恐被人抓住把柄,夜以繼日的忙碌中身心俱疲,交談少之又少,連送別都不敢露面。
太狼狽了,先生,弄的太狼狽了。
日光無聲灑進窗子,照在人身上像是不能知覺暖意,顧長雲自夢境深處掙脫,緩緩睜眼,抬手截斷刺眼光亮,忽地生起不知今夕何年的虛空感。
他坐起來,扶額安靜地待了一會兒,等莫名的眩暈散去,從漫天紛飛的楊花中回神,這才望去窗外。
新紮的木架下鞦韆輕輕搖晃,是最簡單的那種,繩上貼心地做了供人抓握的地方,不會硌到掌心。
顧長雲久久地凝視鞦韆,舒出一口氣。
雲奕出門,他閒著也是閒著,見阿驛做木工的興致濃郁,便拉著他一起給雲奕做鞦韆。
若隱蔽點說,是存了點不可見人的想法,譬如說做個她想玩的鞦韆,平日裡便能多留她些時間在身邊。
顧長雲輕笑一聲,像是自嘲,也像是慶幸這因私慾而做成的鞦韆將他帶回眼前塵世。
房門外,三花懶洋洋趴在簷下的軟墊上曬太陽,細密的柔毛掛著柔光,察覺他靠近,扭頭看上一眼,軟綿綿喵嗚叫著翻身露出肚皮給他摸。
“喵,”顧長雲蹲下,胳膊漫不經心支在膝上,一手指尖碰一碰它的爪墊,又去揉它腹部的軟毛,逗它左右扭動身子去抓。
“說什麼呢?聽不懂。”
“喵嗚!”
“哦,原來是在問你那成日把你拋在家裡,自己跑出去玩不知歸家的孃親在哪。”
“喵~”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孃親有重要的事要做,你要懂事些,別給她添亂。”
“喵!”
顧長雲歪著頭和它玩,半開玩笑地說,“喲,弄錯人了啊,我可鐵石心腸的很,想想,你撒嬌該去找誰?嗯?”
三花眨巴眨巴眼,也不知聽沒聽懂,抱著他的手腕喵得嬌氣,尾巴尖一甩一甩地撩撥他腰間掛墜,像模像樣、有來有回地和他搭話。
顧長雲失笑,安慰道,“好了,你和我一起乖乖等她回來。”
他陪三花玩了一會,又無事可做地靠去欄杆邊餵魚,餘光瞧見一個毛團子輕快地朝院中秋千奔去,怔愣一下,忙不迭鬆手撒了魚食,撐著護欄翻身越過,衣襬盪開,大步上前把風風火火的三花撈起來抱在懷中。
哭笑不得,“噓,給孃親的鞦韆,讓她先玩好不好?”
三花茫然地扒著他的虎口,淺淺咬了一下表示不滿,顧長雲也不惱,好聲好氣地跟它解釋,用一整包新烤炙的小魚乾才哄好。
雲奕拎著包剛買的桂花糕,一進門就看見簷下一人一貓躺在搖椅上打盹,面上笑意陡然生動,正要開口喊人,眸光一偏瞧見院中多出來的一物,驚喜交集,“我才出去那麼些時間,哪兒弄來的鞦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