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纏枝長燈投下搖曳燈影,角落裡滴漏聲不斷,極細微的聲音隔著層層書架仍過分喧囂,惹得癱坐在矮桌後的男人猛然間抬頭,自胡亂披散的長髮中露出一雙赤紅赤紅的眼。
“混賬!”
桌案上的一切被重重揮甩到地,趙貫祺雙手撐著桌面胸膛劇烈起伏,蒼白膚色下透著淡青的血管經脈,恍若攪動一潭死氣,空無一人的殿內滿是盲目的掙扎和仇恨。
燭火受驚似地顫了一顫。
眼前的物什竟有一瞬的重影,趙貫祺氣惱之餘於心中生出幾分悵然,神情陰鬱地緩緩起身,踩著散落一地的密函,抬手,“砰”的一聲推倒眼前屏風。
無形的塵埃慌忙散開,門外多出一道人影。
趙貫祺冷笑一聲,隨意踢開腳邊一物,面無表情地盯著它骨碌碌滾到案後的書架下,開口道,“進來。”
面上有疤的男子悄無聲息開啟門閃身進來,反手將門合上,低頭行禮。
“噹啷”,趙貫祺厭惡地垂著眉眼並未看他,踢開地上的墨硯筆架,連帶著橫倒的屏風,寒聲問,“事情辦的如何?”
“人已經死了,”男子似是早已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目光沒有被滿地的狼藉分去一絲一毫,沉著答道,“如蘇氏與赫連氏相爭,事態已火燒眉睫,離北隱有大亂。”
趙貫祺的神色這才稍有緩和,抬指撫上眉間,思索下一步該如何。
殿中迴歸沉寂,惱人的滴水聲重振旗鼓,一圈圈迴盪在空曠的房中。
趙貫祺不耐煩地望向聲音來處,沉聲命令,“舍尋!”
一抹寒光應聲而出,他沒看清眼前的男子如何出手,只聽見一聲悶響,定睛看去,一枚四方鐵片死死嵌入最上面的銅壺洩水口,直接阻截了往下的水滴。
趙貫祺移開目光,“如蘇柴蘭總有一天會滾回離北,此等宵小之輩才會沉溺於豺狼的廝殺,”他頓了下,眸中登時染上殺意,“但——大業不是他想來能來,想走能走的。”
男子低頭請教,“您的意思的?”
“該有的教訓還是不夠,”趙貫祺側眸,視線落在地上一處,“如蘇柴蘭絕不會貿然親身入京,朕對此早有懷疑,京中,定有他們的內應。”
“接二連三的暴斃命案令朝廷官員人人自危,這絕對不是意外。”
趙貫祺轉身,籠罩在陰影之中的半張面容讓人看不清楚,然而燭光中的神情卻是明顯的猙獰扭曲。
他眼下皮肉因用力而微微顫動,額邊、頸側青筋畢露,咬牙一字一頓道,“朕要你,斷了他的爪牙,折了他的臂膀,令他置身於——”
“情見勢屈之地!”
“呱——呱呱——”
唰唰風聲驚起數只寒鴉,趴在桌上不小心睡去的如蘇力被一陣驟然襲來的寒氣驚醒,一連打了好幾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門外坐著不知繡什麼東西的月杏兒差點戳到手指,氣急敗壞地朝裡面喊,“如蘇力你是不是又睡著了?!”
“我,我沒……”如蘇力連忙坐直身子重新拿起筆,小心翼翼瞥了眼門邊,順便用袖子擦了擦紙上的一點口水,斟酌著承認錯誤,“我就是,寫累了休息一會兒……”
月杏兒聽出他最後一句明顯底氣不足,沒好氣冷哼,氣勢洶洶放下手裡的夥計拎起裙子跨進門,“寫累了?讓我看看你寫了幾個字!”
如蘇力心驚膽戰地看著屏風外的人影越來越近,再低頭看看紙上歪歪曲曲四五個字,嗖的一聲麻溜兒鑽進了桌子底下。
“如蘇力!”月杏兒一看他這架勢便知如何,叉著腰站在桌邊嫌棄地拎起那張皺皺巴巴還沾過口水的紙,氣極反笑,陰森森道,“看你乾的好事!練那麼多天,字寫的還沒每日送來的活雞用爪子沾墨寫的規整!看看這!睡的挺香的啊,口水都流到上面了!”
蹲在桌子底下的如蘇力默默抱緊自己不敢吭聲。
“月杏兒……”門外晏箜猶猶豫豫地探進來上半身,小聲問道,“怎麼了?小力又惹你生氣了麼?”
瑟瑟發抖的如蘇力渾身一僵,不知這時該先委屈他練字這才練了不到十日,還是該反駁這人口中莫名彆扭的稱呼。
月杏兒看上去也被這聲“小力”喊的呆了一瞬,漲紅臉,磕磕絆絆道,“你,你喊他,小力?這是做什麼?”
晏箜面上浮現幾分尷尬,還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摸了摸後頸,聲音更小了,“最近城裡不是正在查離北的人麼,‘如蘇’這個姓氏太過特別了,柳叔讓我們小心些,平日裡也換個名字喊他。”
“這倒是,”月杏兒出神喃喃,低頭看了眼悄咪咪想從另一邊爬出來的某人,哼哼兩聲,像是不經意地動了動腳,踩住一角布料,扭頭對晏箜說,“那喊他這個也太彆扭了吧……我喊不出口。”
自己都沒發覺這種不自覺流露依賴的語氣像是撒嬌。
藏在身後的手不自在地抖了一下,晏箜暗暗紅了臉,心裡有個聲音不住地提醒他要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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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你給他起一個?”
悄咪咪移動完,妄想卯足勁一口氣鑽出去的如蘇力冷不丁被身後一股神奇的力量狠狠一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震驚之餘忘記了自己正身處一方狹小空間,猛地抬頭又一腦袋杵到了桌沿。
實打實的力道使得腦門上一道紅痕很快浮現出來,如蘇力眼含淚花,委屈巴巴地捂著頭聽外面兩個人商量著給他起新名字,越聽越覺得不對,震驚地瞪大眼,連嘴巴都因為不可置信而張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