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明行禮道謝,臨走前欲言又止,躊躇道,“皇兄……趙遠生他昨日不知又闖什麼禍了,明平侯不在,他竟想著去找臣為他遮掩,今早天還未亮便堵在了臣府門前……”
趙貫祺默了默。
趙遠生一向不蹚朝廷裡的渾水,也就是平常花天酒地了些,對其餘幾位老侯爺和皇親皆是敬而遠之,如今顧長雲不在京都,倒終於想起來他們這幾個有血緣關係的哥哥了麼。
“無妨,”他面上雲淡風輕,聽出自己的嗓子有些發啞,“遠生麼,不用怎麼管,他只是性子跳脫了些,作不了大亂的。”
顧長雲身邊交情較深之舊人,終將與他漸行漸遠。
這不怪他。
趙貫祺心中泛著隱秘的暗喜,他刻意拋去其他一切複雜不得名的情愫,更多的是一種暢然。
看罷,人無一不是趨利避害的,皆是本性使然罷了。
“倘若下次他再去尋你……你記得問問他,他到底惹了什麼禍事。”
殿內染著熟悉的安神香,絲絲縷縷的煙霧飛快逸散到空氣中,微不可察地侵染上衣物。
趙子明以目光描摹地毯上的花紋,第千百遍,頷首道,“是。”
大理寺,來來往往捧著文書卷宗的主簿和錄事向路過的同好匆匆點一點頭,腳步不停地往著各自的目的地去。
裴文虎一幅要死不活的樣子被面無表情的匡求夾在胳膊下,偶爾遇見熟人,還有氣無力地抬起腦袋朝人家揮揮手道一聲早好。
匡求繃著臉,在過路人驚詫的目光中敷衍地點頭示意,佯裝無事將他搬到沈麟面前,而在他毫無防備時猛地收回手,面無表情往後飛快移出門外。
沈麟從堆了厚厚兩摞的卷宗後抬臉,只看見四仰八叉癱在椅子上的裴文虎,疑惑,“匡求呢?我剛才應該是聽見了他的腳步聲,人又走了?”
裴文虎緩慢地換了換姿勢,欲言又止,“或許他現在需要找個地方靜一靜。”
“啊?”沈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門外,仔細回想方才聽到的腳步聲只有一人也確是匡求本人的,瞭然輕笑,“他把你扛過來的?”
匡求這人不愛交友,亦不愛聚眾,常日沉默寡言獨來獨往,然而裴文虎卻偏偏與他截然相反,天生的自來熟,嘴甜活潑又長著一張討喜的娃娃臉,在大理寺裡上上下下面前都混了個臉熟。
怕是今早這一遭走,匡求遇見打招呼的同僚比之前大半年加起來都多。
裴文虎撓撓腦袋,掙扎著坐起來,“夾在胳膊底下挎過來的,那樣不會頂著我的胃。”
沈麟眼中登時多了幾分同情,溫聲道,“你還沒好?若是仍那麼嚴重,我這有幾個方子,還是老老實實抓藥煎水來喝罷。”
裴文虎沉默了一小會,沒敢說是昨晚大吃大喝撐得更傷胃了,含糊不清地嘟囔,“再看看吧,過兩天再說……”
門外匡求無語扶額,掩在掌心下的麵皮一層薄紅,雙唇一動,無聲地吐出個髒字。
沈麟想想那幅畫面還是覺得好笑,索性推開手邊的卷宗和墨筆托腮看他,好奇,“你跟我說說,這一路上都遇見誰了?”
裴文虎伸長脖子去瞅外面,了無生趣地求饒,“別了吧沈公子,我有預感,再多說一個字就會有人破牆而入取我狗……咳咳咳!”
沈麟側臉,看見一張陰沉的俊臉,淺淺一笑,“來了。”
匡求對他點一點頭,靠近桌案鬆開環著的手臂,小心翼翼放懷中藏著的狸奴下來。
狸奴輕盈地從他掌上躍下,伸個懶腰,注意被沈麟纖長手指旁側的茶杯吸引,輕快地小跑過去。
沈麟熟練地掩住杯口,另一隻手抵住它的腦門輕戳,對匡求道,“方才你是去尋它了?”
狸奴現已是相當熟悉大理寺內所有適合睡懶覺或曬太陽的地方,常常偷偷溜走躲起來。
匡求本就不怎麼管它,有次他去尋時見它懶洋洋躺在一棵大樹杈上小憩,無論怎麼哄都不願下來,只好留下些小烤魚乾和清水,第二日早上來看,魚乾沒了,清水還剩半盞,狸奴就半蹲在沈麟辦公地方的屋頂低頭安靜地看著他。
沈麟知道後還怪他心太大,就不怕狸奴被作惡之人捕走賣錢。
匡求老老實實捱罵,到最後才低聲替自己辯解一句,說狸奴機靈通人性,若亮出爪子來要比野貓還要兇狠。
狸奴躺倒在桌上露出白軟肚皮,用軟軟的肉墊勾著沈麟的手腕撒嬌,他護著茶杯挪遠,指尖輕輕揉一揉細軟的腹毛,鬼使神差響起之前匡求說過的那一句兇狠來。
對外凶神惡煞,對內卻軟綿綿地翻肚皮撒嬌,這反差好讓人驚歎。
裴文虎努力抬起脖子,眼巴巴羨慕地看,“啥時候它也能給我摸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