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內的,書房一片狼藉,窗邊的小几被掀翻,細碎的瓷片飛濺一地,書案上乾乾淨淨,東西都砸在了地上,紙張飛散滿地,紫毫狼毫碎成幾截,一本本信折狼狽的躺在水漬中,上面似乎還有幾個靴印。
但顧長雲人不在屋內。
雲奕輕手輕腳走進,一手將小几扶起,目光轉了一圈,落在書架旁的花几上。
暗室中沒有點燈,顧長雲站在暗室中央,渾身僵硬置於一片黑暗,他閉上眼,耳邊颳起邊疆的寒風,裹著金戈交擊音,戰鼓擂,將旗迎風飛舞,忽而又聞搗衣聲,聞婦人泣聲,聞眾鬼齊悲聲,聲聲刺耳。
不知過了多久,萬籟俱寂只餘風聲,顧長雲睜開眼,他明明站在京都明平侯府書房下的暗室裡,卻恍惚站在血流千里屍橫遍野的沙場,身邊都是大業將士的屍首,他茫然低頭,看手中銀槍頭上染碧血,挑了一絲清冷的月光。
他木木的看過一張張臉,有他能叫上名字的,也有隻是面熟的,月光給每一張臉披上清輝,清輝下他看見了江汝行的臉,再遠些,是他父親的臉。
夜風呼嘯,冰冷的甲衣源源不斷的吸走熱意,沒站一會兒顧長雲渾身上下冷的透透的,他麻木的想,若是凍死這輩子也就罷了,眼前漸漸模糊,即將陷入黑暗的前一刻,耳邊一聲錚鳴,生生將他從懸崖邊拉了回來。
顧長雲慢慢回身,暗室的門被拉開一條縫進了些光,臺階上,雲奕躡手躡腳的探出半個腦袋,靜靜同顧長雲對視。
顧長雲恍惚的想,原來這一聲是門開的聲音,明明聲不大,聽在他耳朵裡是地動山搖的響。
雲奕沒往裡探,扒著門看他,心疼壞了,侯爺的樣子像是爬滿了裂痕,雲奕能從裂痕中窺見丁點她往前夢中小侯爺的樣子。
顧長雲幾乎是有些狠厲的盯著她,雲奕絲毫不懼,叩了叩門板,眨眨眼,“侯爺,是不是該用飯了?”
顧長雲盯著雲奕,“還不到用飯的時候。”
雲奕將門推開了一些,暗室裡更亮了些,顧長雲眯起眼,看雲奕臉上有調笑的神色,“侯爺,你在底下藏什麼寶貝呢?還捨不得上來了?”
顧長雲目光黏在她身上,看她一步步走下臺階,到自己面前,“侯爺暗室裡藏過的寶貝只有一個。”
雲奕故作嬌羞驚訝,“侯爺這話說的不會是我吧?”
空氣隨著她的到來重新流動,顧長雲無聲扯了扯唇角,“便宜你了。”
雲奕仔細的看他的臉色,偷偷牽上他的袖子,拽了拽,“上去罷侯爺,這下面淨是灰,讓人打掃乾淨了咱再下來。”
顧長雲冷冷嗤笑一聲,“淨是灰?雲奕,你知道這間屋子供著多少牌位嗎?”
他掙開雲奕的牽拽,一揚手開啟最近的一口箱子,抓了滿滿一把銀錠出來給她看,語氣平靜,“追隨我顧家的每一位英魂都在這,我讓白清實將他們一一記錄在冊,刻進這箱子木架裡,雲奕,你看這錠子,每月末,它們就會被換成銅錢碎銀,悄無聲息送到每一位遺孀家裡。”
顧長雲手腕一轉,銀錠砸在地上聲聲悶響,他笑問,“雲奕,你猜猜看,猜猜她們都怎麼想的。”
他的手伸在半空中,微微顫抖,雲奕兩隻手都握了上去。
“侯爺,人各有命。”何必如此苛責自己。
顧長雲自嘲一笑,靜了片刻,深呼吸一回鎮靜下來,依舊冰冷的手反握住雲奕的,拉她往上走。
因白清實吩咐,無人靠近書房,自然也無人敢進來收拾東西,顧長雲一上來看見一地狼藉,眉頭一皺。
雲奕連忙帶他往外走,笑道,“我看湖邊小花園的牡丹開了,侯爺賞臉瞅一眼去罷。”
顧長雲跟著她沒說話,一路看她遇見來喜來福,讓他們去給王管家說一聲,去收拾收拾書房,期間一直沒撒開拽著他袖子的手,像是生怕他一不留神跑了換另一個地方使性子去。
牡丹的確開的好,顧長雲不喜雍容華貴的大粉大紅,只讓種了白牡丹,花瓣雪一般堆疊在一起,已開了許多日,花瓣不再似絲綢般光滑,隱隱有落敗的傾向。
雲奕也沒想這不是牡丹的好時候,陪著顧長雲溜達了一圈。
顧長雲瞥她一眼,直接折下了開的最好最大的一朵,拋到她懷裡,移步朝湖邊曲廊走去。
雲奕接了花,湊到鼻前輕嗅幾下,隨手夾在耳畔悠哉遊哉跟上去。
顧長雲聽她跟上來,步子快了些,直到湖心亭一轉身,才見雲奕將牡丹別在了耳上,雪白的花瓣簇擁著蕊黃,襯得雲奕唇色無比嬌豔,眸中水光瀲灩,清透得很。
啞然一瞬,雲奕偏了偏頭,奇怪,“侯爺?”
她這一偏頭,那白牡丹搖搖欲墜,顧長雲的手伸的快,一下子扶住花枝,下意識替她別好再理了理碎髮,若有所思的收回手,“你喜簪花?”
雲奕抬手摸了下花瓣,摸不著頭腦,“好歹是個姑娘。”
顧長雲頓了下,喃喃重複了一遍,“好歹是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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