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旌揚傾身接近,段歲寒洗耳恭聽。
“小寒,你就這麼離開,不覺得特別不負責任嗎?”
“整一個逃跑的懦夫。沒種。”
“我跑什……”段歲寒嚥下一口氣,沒有被激怒。他堅信這是孟旌揚作為狡猾大人的花言巧語,轉過頭去。
“隨便你怎麼說。”
熟悉的縮頭烏龜流,孟旌揚早有準備。
他道:“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喜歡段家。可是你想想,除了逼你上學,不讓你打遊戲,你爸爸媽媽有任何地方虧待你嗎?你吃的、穿的、用的,哪個不是最好的?那些外賣,擱以前,你一個人在外面的時候,會認得其中哪怕一個牌子嗎?”
“你丟了十多年,父母找你找得心都碎了,好不容易接回來,這才不到一年,你拍拍屁股就要走,你讓他們怎麼受得了?”
“至少要當面說清楚,給他們一個交代。不知道你在哪裡,過得好不好,僅憑那一封信,他們不可能放心。之前你生死不定,他們尚且找了你十二年。如今你不明不白地跑了,你想要他們繼續找你一輩子嗎?”
孟旌揚聲音不重,很溫和,帶著撫慰心絃的力量。不管段歲寒有多討厭段家圈子裡的人,於他而言,孟旌揚總是特別的那個。
他的話,段歲寒總聽得進去些。
話音落下,先前像小豹子一樣張牙舞爪的段歲寒低下頭,好長一段時間沒講話。
其實他不恨段家。
殷寒是個孤兒,段歲寒有愛他的爸爸媽媽,有哥哥,還有永遠亮堂堂的家。若非無奈,誰會不想做後者呢?
十三歲以前的殷寒,爸爸是瘸子,媽媽是傻子。一場瓢潑大雨落下,他的雙親一同被埋葬在倒塌的房屋廢墟下,屍骨無存。
十五歲以前的殷寒,是連九年義務教育都沒上完的流浪漢。靠著一點打遊戲的天賦,他做陪玩,做代練,流連於各個網咖搞直播,企圖透過遊戲來養活自己。
之所以能從喪家犬變成富家子弟,還是託了孟旌揚的福。
那一年,殷寒直播意外小火,引起平臺注意,簽約時殷寒選擇了條件待遇最好的露臉直播。
他年紀小,長相好,打遊戲的水平早已聞名遐邇,平臺將他當做潛力股培養,開播前做了不少推流。
什麼“最拽路人王”,“奶兇小孩哥”,“破曉射手神裝,破曉哥水晶神裝”之類的tag,吸引了不少觀眾來看他的首播。
也正是那次直播,讓孟旌揚注意到這個少年。
恰好十五歲,恰好有一張與段知遠相似的臉。
段家的小兒子丟了十二年,有許多次收到聯系,奔徙萬裡,卻發現那人並非正主的前例。
錯認的傷害太大,在徹底確定前,孟旌揚不敢貿然聯系。
為此,孟旌揚找到殷寒。以直播經紀人身份接近他,和他建立起初步的友誼。
殷寒的身世不是秘密,孟旌揚狀似不經意問及,他便和盤托出。
在得知他的養父母沒有生育能力,他是在五歲之前被他們撿回去的那一刻,孟旌揚心中幾乎落定。
他對殷寒說,我也許認識你的親生父母。你給我一些樣本,我去做個親子鑒定,等結果出來了,我再告訴你。
那時的孟旌揚和殷寒都沒想過今天。
有了父母,改了名字,段歲寒卻無法習慣錦衣玉食、循規蹈矩的生活。
爸爸媽媽說,他從前受了苦,缺失的東西,以後通通要補回來。可段歲寒不適應學校,不適應新的圈子。
他無法和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少爺小姐們相處,跟不上高中生的課業;原先的直播賬號和遊戲賬號全被沒收了,他開啟什麼都會彈出未成年警告;他本來的朋友不是混混就是網癮少年,家裡人不允許他再聯系。
他憋得快瘋了。
他必須得逃跑。
但他此刻不由自主地覺得,孟旌揚說的有道理。
段歲寒行得正坐得端,大大方方做懦夫慫貨幼稚鬼,卻沒法做拋棄父母的惡魔倀鬼。
沉默持續很久,孟旌揚很有耐心。他抱著胳膊,終於等到段歲寒抬起頭。小孩的神情,小孩的聲音,對他說:“我跟你回去。”
孟旌揚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