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總還要過下去,但青陵其實從沒走出來,他甚至偶爾會覺得商長珩還在身邊,就在胸前那塊已經不再冰涼的環龍佩中。
不過自從修繕墳冢那次後,青家小少爺頗有手段的事兒便被傳了出去,原本也沒什麼,只是有一日,城中一家糕點鋪子老闆的幼子染疾,頗為古怪,大夫見了直搖頭,迫不得已之下死馬當作活馬醫,將青陵給請了去。
青陵一瞧便知道是尚未成氣候的嬰靈作祟,好生送了送,那昏迷兩日的小兒當時便醒了過來,自此後青陵的名聲也傳了出去,街坊鄰裡都知道這位青家公子是個有本事的。
而青陵將這些事都寫了下來,攢了個小小的冊子,那裡頭還有大周的舊事,便是他的遊記了,只是還沒有寫完,青陵也不著急。
入秋後,青陵收到了祝樂知的信。
祝家老家主過世,年僅十七的祝樂知已經成了祝家的主心骨,妙緣卻沒回無念寺,還在外頭懲惡揚善做他的怒目金剛,去年的水患也早已平息,曾經他們落腳過的小河村也遭了災,全村只活下來了個女嬰——被放在木盆裡漂著,裡頭還有繡著她名字的一塊布帛。
那女孩名叫曾昕。
青陵將信收好,又寫了回信,而後站在窗前,望了許久外頭的天光,最後將此事也添進了自己的遊記中,他將遊記取名為《閑野雜談》,其中著墨最多的便是古周與長珩。
襄王重霄,邪祟長珩,從千年至今,他們相識相知,互許終生。
唯獨在最後的結局上遲遲難以落筆,可故事總要有個結局,那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日——但也不那麼尋常,去年的今日,長珩離開陽世。
青陵想了許久,終於落下最後一筆——長珩魂歸地府。
他將墨跡未幹的紙放在窗前晾著,天色漸晚,他便取出那盞小魚燈點起,隨即窩到榻上去睡了。
半夜下起雨來,秋雨來得急驟,驚醒了榻上的青陵,他掀開帷幔赤足倉促便下了地,但到底還是遲了一步——窗前那幾頁紙已經被淋了個徹底,墨跡暈染成了一團,什麼都瞧不出了。
青陵嘆了口氣,心想人間常有憾事,故事也不必有結局。
院外響起了敲門栓的聲音,青陵也曾夜半被請出去瞧事,便披衣撐傘走到院中拉開了門。
門外那人長身玉立,在雨中被淋得濕漉漉,眉眼還帶著細碎柔和的笑。
青陵驀地怔住了,手上一鬆。
那人連忙接住了傘,將彼此都攏在其中,無奈地笑了笑,說:“回得遲了些,誰料趕上了個雨夜…”
“你…”青陵顫著指尖去碰他的腕。
竟是溫熱的,甚至還有脈搏。
商長珩沾著雨的指腹貼在青陵臉上蹭了蹭,低聲說:“十世修行,最後一世未能圓滿,我來人間再走一遭,吾妻,我回來了。”
青陵淡色柔軟的唇翕動兩下,卻只發出了一聲哽咽,他猛地撲進商長珩濕冷的懷中。
——人間常有憾事,故事未必圓滿。
一場雨淋濕了故事的結尾,又成為另一個故事的開端。
長風萬裡,獨行千載,遇陵而棲。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