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事起,朝野內外都是一片愁雲慘淡,內有天災,外有兵禍,百姓叫苦連天,官員如履薄冰,多少朝臣為續國祚熬得吐血暈厥,他們的性命就像燈油一樣被點燃,用血肉護住大周最後微弱的星火,讓他們的百姓不至於淪為東夷奴隸,無數武人也血灑疆場,他們滾燙的血浸透了大周的每一寸山河。
而他是大周皇帝的兒子,萬民的生死砸在他的肩上,太沉也太重,商長珩不得不撐起邊陲的戰事,他要排兵布陣,指揮作戰,條條軍令都關繫著將士與百姓的性命,所以不能有片刻的鬆懈,更從未奢求過有誰能來保護他。
“也許是你忘記了呢。”青陵輕聲說,目光突然一頓,還在反抗的那人身體倏爾一僵。
他的手分明已經掐在惡鬼脖子上了,原本被壓制的惡鬼卻突然有了動作,一把就插進了那人的魂體中,抓走一縷魂便吸食殆盡。
“他?”青陵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了:“是祝樂知和妙緣?”
“嗯,他不是生魂了。”商長珩頷首,“現在真成鬼了。”
青陵知道各個法門都有自己的死xue,但越是難修的正法,越難破,譬如妙緣這種體修,只能以力破之,祝樂知的本事則針對鬼怪,遇上邪修就弱了一截,馭鬼怕傷及本命鬼,而他們這鬼修,手段很快,抓住厲鬼吃了就行,可肉身是他們的死xue,魂魄出竅,肉身就是任人磋磨的空殼子。
“他們為何不找人為自己的肉身護法?”青陵有些疑惑。
商長珩瞧向他,“因為他們不信任彼此,這種人不會留下護法之人,他們不會將身家性命託付給任何人。”
青陵默然。
他想到自己,若是要將性命交給妙緣和祝樂知這樣的人,他應當是…放心的。
亂局已經結束,惡鬼們將視線投向青陵,雖然他身上環繞著極為可怕強大的氣息,但這些惡鬼連厲鬼趨吉避兇的本能都沒有,他們早已被煉化成了最純粹不過的殺人兇器。
商長珩抬起手,無數漆黑鎖鏈從他掌心飛掠而出,猶如勾魂鎖般將那些厲鬼捆縛,他們的魂魄將化為精粹的養料,助商長珩變成更加兇煞強大的存在。
青陵嘆了口氣。
等商長珩將這些惡鬼吞食到差不多的時候,妙緣和祝樂知也回來了,兩人直接進了青陵的屋子,結果一看這架勢也懵了。
“走得時候,不就四個生魂嗎?”祝樂知喃喃道,“拿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陰氣…”
青陵在屋子裡聽得真切,自然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便將商長珩破了珞迦和尚法器的事告知兩人,隨即又問:“你們是這麼做的?”
他說得自然是那四個鬼修。
祝樂知還在震驚商長珩另闢蹊徑的手段,畢竟這招一般沒人會用,打破法器放出這麼多枉死的惡鬼,鬼修是死了,他們能跑得了嗎?
再聽青陵問,才定了定神,她說:“這幾個人還算聰明,自己弄了個偏僻的小院子,外頭還擺了陣法,費了不少時間。”
“嗯,一共四人,只不過我們進門時,已經只剩下一個會喘氣的了。”妙緣跟著說。
他們倆當時還震驚了一下,猜到是商長珩下的手,還惋惜了下他怎麼這樣沉不住氣,回來以後發現是他們倆有點沉不住氣了。
“不過這是在城中,不像荒郊野嶺,妙緣師父不好出手。”祝樂知彎起眉眼,十分純良地笑了笑,“所以我用了點手段,給剩下那個老頭下了個咒,他是一點護體功德沒有啊,應該沒少幹缺德事,死得也快。”
陰行也算是江湖,有自己的規矩,殺人用自家法門,這樣官府也無從追查,否則都得被拎衙門去審。
她剛說完,外頭便劃過一道閃電,幾人神情都變了。
院子裡的惡鬼沒剩多少,商長珩的眉心蹙起,下一瞬,悶雷便自雲層中震響,雷霆落下,正中院子裡那幾個不斷掙紮的惡鬼,白光乍然亮起,青陵倉促之間只來得及攥住商長珩冰涼的手掌,便因刺目的光不得已闔眸。
待雷聲消失,驟雨忽落,青陵覺得方才那道雷不簡單,他現在還心有餘悸,那彷彿是天地發出的怒喝,來自雲端,威如日月。
他慌亂睜開眼,瞧見商長珩還完完整整地站在眼前才鬆了口氣,再往下一瞧,院子裡哪還有什麼惡鬼,只有一個巨大的雷擊坑,連周圍的陰氣都被滌蕩幹淨了。
祝樂知撫著心口喃喃:“我去…嚇死我了。”
“是天雷。”妙緣也面露凝重,“是天雷在警告你了,商施主,過猶不及。”
商長珩面覆陰雲,目光隱晦地望向暗沉的夜,沒有說話。
他的宿仇還未得報,執念還未能圓滿,就算是天道阻他,這條路,他也要走下去。
青陵也沒有吭聲,只是抓緊了商長珩的手。
商長珩回眸,安撫一般地回握住他,輕聲說:“沒事,別怕。”
可青陵要怎麼辦呢。
商長珩想,他的妻子才剛剛…喜歡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