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疑案
商長珩也說不清為何要毀掉自己的屍骨。
在來之前，他抱著一絲希望，能從生前的蛛絲馬跡中想起更多，也不想讓自己的屍骨繼續埋在那個地方，但方才的記憶殘片卻讓他有了一種莫名的感覺——他的屍骨不能留下，一定要毀掉，徹底毀掉。
沒有什麼緣由，只是冥冥之中的一種玄異感覺，彷彿不這麼做，就會發生什麼讓商長珩無法挽回、也無法承受的事情。
所以商長珩毫不猶豫地毀去了早已腐朽的遺骸，即使那是曾經的他。
返程的路上商長珩回到了環龍佩中，一直都沒再出現，而青陵卻不斷地回味著那段不屬於他的記憶。
他這十八年來連人都不怎麼見過，出山後的青氏各個心懷鬼胎，為自保也為報複，青陵看著他們一個個地死掉，他只知道自己要活著，但其實從沒想過應該怎麼活，好像就這樣一日一日地過去，便是活著了。
他從沒擁有過那樣鮮活的經歷，更加沒有什麼好去回憶的，但現在…商長珩的曾經，成了可供他回憶的過去。
來回的路程沒有多久，回到山中小院暫且落腳時，天都還沒黑，青陵湊合吃了口飯又簡單梳洗後，便回了小屋。
哪怕入了夏，山中的夜也要更涼些，青陵將避蚊蟲的香囊掛在門口、窗上與榻前，隨後便將那枚環龍佩擱置在窗前，簡單的小木窗開著，青陵抬頭，斬龍山中向來少見星月，若是滅了燈盞，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了。
“你在看什麼？”
商長珩的聲音在身側響起，青陵瞧見了他的一抹衣角，藏青在昏暗的光下與玄色相差不多，就像他這個邪祟一樣，是濃重的墨色。
青陵又想起了那個…另一種顏色的商長珩，他不太能描述得出，但覺得應當便是旭日東升時天邊的雲，又或是晨露映出細碎的光，潺潺流淌的清透山泉，總之…是溫和的，明亮的。
不等他回答，商長珩便自己說：“外面什麼都沒有。”
“是啊。”青陵有些出神地答話，“斬龍山中一直是這樣的，山不好，水也不好，連夜裡都很少有月亮和星星。”
可這是他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幾息的沉默後，商長珩說：“有山石，花草，還有風。”
這也是商長珩被困千年之地。
青陵心中又有他自己都不懂的情緒在洶湧，酸澀滿漲在心口，他伸手扶住了窗前的小桌，低下頭輕聲說：“我看見你，商長珩，你的師兄和師姐都很好，你們…”
聲音戛然而止。
還能說什麼呢。
商長珩死在了這樣年輕的時候，那麼隨大週一起陷入百年亂局的他們呢，青史之上，無人在乎，他們連名字都不曾留下。
沒有溫度的懷抱從身後覆來，商長珩冰冷的吐息落在耳畔。
“青陵，看客為什麼要露出這種表情來？”他問。
青陵恍然想起，他是看客啊，意氣風發與嬉笑怒罵都屬於那些早已無人知曉的少年們，他不過看過一遭，何以至此？
“我不知道。”青陵閉了閉眼，將商長珩的手推開，轉過身來對商長珩說：“接下來要怎麼做？”
商長珩便也退後一步，他指尖還殘存著活人的溫熱，藏在袖子下輕輕地撚了撚。
“找到我剩下的屍骸。”他說。
青陵一怔，斬龍山下的墓實在簡陋，簡陋得連別人疑冢都要比他好，但裡頭確實有一顆頭顱，商長珩卻說要找其他的屍骸，難不成…他是被分屍下葬的？
這也奇怪得很。
葬都葬了為何要分開，倘若不想葬，曝屍荒野就罷了，何必費這力氣？
但想起墓牆上密密麻麻的咒文，青陵覺得這事兒不簡單，商長珩生前也不知究竟得罪了誰，死後要被分屍下葬，符咒封墳，被關在棺材裡的魂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是有什麼深仇大恨？
難道是當年覆滅周朝的蠻族幹的？
“怎麼找？”青陵有些頭疼地皺起眉，“別的地方你也知道在哪？”
“只能感覺到大致的方向。”商長珩的視線轉向東方，那是與下山路相反的方向。
斬龍山之所以被叫這名字，也是因為山勢如巨龍斬首，斬龍山便是被斬下的那顆龍頭，往西是平原，而往東則是綿延的群山。
青陵沉默片刻後說：“那就找吧。”
倘若只知個大概方向，不知準確位置，那這麼找與大海撈針也沒什麼不同，但青陵不曾說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