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破枷鎖斬世情心邪
祝氏聽著,不禁心裡泛起陣陣寒意。
裴思衡側過頭不忍相看。
唐即事起身,面色蒼白,目光狠厲直視著祝氏:“母親,若是我想納妾,她允許麼?”
“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麼?”
“我要把她困在四方院裡,她願意麼?”
“女子自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怎麼不願意?”
唐即事聽聞此言,唇角不自覺勾起一抹苦澀,緩緩說道:“如此說來,父親在外並未有相好之人。您既埋怨這些年來他對您的打壓欺侮,又無端猜疑他的不忠,這究竟所為何事?您時常於院子裡洗衣,可曾抬頭仰望過那一方壓抑的四方天空?是否也厭憎過這般無知無休、仰人鼻息的苦日子?可曾獨自一人坐在海邊,喃喃自語著生不如死?又可曾捧著我的臉,鄭重叮囑我,日後娶了女子,定要好好寵愛、敬重她?”
祝氏聞聽,往昔的苦痛記憶湧上心頭,面龐上掠過一絲訝異,然瞬間便隱匿不見,拍案而起,面沉似水,怒斥道:“荒唐!四書五經哪句教你要忤逆父母!”言罷,狠心抄起一杯茶,朝他的面頰擲去,只聞地板上傳來“噼裡啪啦”清脆的碎片聲。
裴思衡一驚,連忙起身想關心唐即事。
祝氏冷冷呵斥:“這是我唐家家事,裴公子莫要多此一舉。”
裴思衡佇立原地,站亦不妥,坐亦難安。
唐即事的嘴角漸漸泛起淤青,嗓子裡傳來隱隱約約的嗚咽。他雙腿不住顫抖,心髒被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緊緊揪住,幾乎喘不過氣來。然而,他還是硬逼著自己那滿是膽怯的目光,與對面那雙犀利且寒冷的目光對視著。
祝氏瞥見他嘴角處的烏青,心一扯,上前抬手要檢視,語氣放緩道:”你弟弟已經死了,我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了。”
唐即事後退一步,祝氏見狀,目光先是疑惑後是黯淡,最後徹底寒冷起來,語勢強硬:“你就算不為我想想,也要為你弟弟想想。”
唐即事毫不猶豫道:“我不配為唐速明著想,畢竟是我害死他不是麼——”
“啪——” 他話音未落,祝氏揚起手,狠狠甩過去一巴掌。彼時唐即事身子尚未複原,這一巴掌打得他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他側著身子,好不容易穩住身形,臉上的劇痛此刻竟似沒了知覺,可心底卻如被撕裂般疼痛。他雙目泛紅,充滿血絲的眼眸滿是悲憤,撐著最後一絲倔強,語氣依舊強硬:“倘若那日京城未曾下雨,倘若那日,你與父親未曾爭吵,我也斷不會口出那般刻薄尖酸之語。他亦不會在放學途中滑倒,後腦遭受重擊,只能痛苦地倒在雨中呻吟,最終錯過我去接他的時刻。你們不願承認也好,這件事終究是我有錯!我有罪!為何死的人不是我!我日夜懺悔,滿心痛恨從你身上沾染的尖酸刻薄。我明確告訴你,我絕不回去,此生都不會再踏入唐家半步。我寧願曝屍荒郊野外,任由野狼啃食我的身軀,也絕不再回到那個如牢籠般禁錮我的地方!”
他聲嘶力竭地吼出這些年來積壓在心底的委屈與自責,雙手不停地交替著抽打自己的臉頰。此刻,他是如此想念單純純粹的弟弟,思念溫柔的溫其言。他滿心悲慼,質問自己究竟有何本事,竟連一個人都保護不了。心痛如絞,令他的脊背都無法挺直,雙膝緩緩彎曲,重重地跪在地上,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哽咽聲。
他永遠不會原諒雨夜裡自己面目扭曲與他們爭吵著要不要為弟弟在書院裡添衣加被的場景。
這麼多年來,他始終清晰地記得母親曾對自己說起書院耗費錢財的事。那時,許多富家子弟都競相為自己購置上好的文房四寶。恰好在某一天,母親與父親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母親一氣之下,將書院那些事兒毫無保留地抖落出來,甚至連他也一併責罵。多年來一直隱忍在心底的委屈,就在那一刻如決堤的洪水般徹底爆發。那句藏在心底許久、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狠心、近乎瘋狂且自覺對不住唐速明的話,終於沖口而出:“實在是太費錢了!人人都忙著去添置筆墨紙硯,明弟又何必要隨波逐流去跟風添置呢!”
可是他明明最知道唐速明用得都是別的闊家少爺扔掉的宣紙和廢毛筆拿來修一修再用的。
他何時變得這般狹隘刻毒!?
他明明知道唐速明是一個單純善良僅有十一歲的孩子。
就是這樣的鬧劇,唐速明命隕歸家之路,這樣的家,這樣人人虛偽愛慕虛榮的京城,唐即事的幡然醒悟,逐漸發現自己身上染了母親的尖酸刻薄的投影,染上父親易怒暴烈的投影,那不是他,他要離開這個家,他要去流浪,要去尋找真正虛懷若谷的自己,他要帶著唐速明的屍首葬在京城風清水明之地。
這一切怪誰
究其不過一個“窮”字和“婚”字就能毀了一個家,讓這個家裡的每個人面目全非,都帶著冷漠麻木幽幽活著。
那連綿不絕的巴掌聲,伴隨著茶樓外落下的淅淅瀝瀝的雨聲,發出清脆而悲慼的聲響。
裴思衡眉頭皺了又皺,有些同情望著他。
祝氏面色毫無動容,一把揪過他的手,怒斥:“你以為你懺悔明兒就能回來麼?你以為你憤怒就能改變這一切麼?我告訴你,無論你怎麼走,都是死局,跟我回京,我們去拜佛求佛祖寬恕!”
唐即事根本不想聽她這些虛偽的藉口,猛得撇開她的手:“夠了!夠了!我聽夠了!這麼多年了,你難道連半點可憐明弟之心都沒有嗎?你可曾有過一刻真心關心於我。”
祝氏遭此一推,身形晃了晃,險些站立不穩。她眼眶漸漸泛起淚花,就這樣怔怔地凝視著他。然而沒過多久,她不僅沒有絲毫自責之意,反而瞬間陷入了歇斯底裡的狀態。只見她額間青筋突兀暴起,聲音淩厲地吼道:“跟我有什麼關系?”
這句話一出,唐即事心徹底死了。
這一刻他才意識他的母親,誰都不愛,就連她自己都不愛自己,更多是折磨自己,把折磨自己當成一種習慣,潛移默化將這些折磨放在自己身上,他寧願她多偏愛一點明弟,可今日才發現自己瘋了才會留有最後一絲幻想。
“你到底娶不娶?”她吼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