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房子被抵押,好不容易找了個掛名親戚才躲過了孤兒院的收容,可以繼續在原來的高中上學。
他正一邊聽課,一邊盤算著父母葬禮上紙人的款式。突然課上講了“如喪考妣”這個詞,語文老師禁不住擔憂地向這邊看了一眼。為表安慰,他回報以一個陽光燦爛的咧嘴大笑——
結果老師驚恐地別開了目光。
也是,他一直不是“正常人”。短暫的世俗憐憫在意識到他是什麼人之後,也會以手撫膺幡然醒悟。
他沒意思地低頭繼續看桌上攤開的科研材料。
衍辰是年紀裡的風雲人物,一是因為實力,而是因為傳奇。
全年級都知道他,一開始是因為他是上過綜藝節目的小神童。後來發現他也不過如此,成績平平,一次前十也沒進過。再後來有人路過老師辦公室時候恰巧聽到他和老師談話,聽見老師對他說——
“老師知道你謙虛,但這次模考是全國性質的,學校排名很重要,你盡量發揮一下。”
當時那位同學還在“發揮”這個詞裡一頭霧水。
後來衍辰就在下一次全國聯考裡,只扣了一分作文。
眾人皆驚,傳他是隱藏實力的大佬在世。可等到期末考,他又是那個不溫不火的成績,似乎證實了這個說法,但同時又有好事者傳他考試作弊。於是那位老師站出來替他在班裡解釋,說他平時為了不佔名次而故意考低,不過似乎效果不好,惹來一片噓聲。
正在焦頭爛額之際,衍辰幹了一件能在這個學校永垂千古的名事。
他在班裡當眾和這位老師表白了。
一開始以為玩笑的同學們,聽見他情真意切地複述和他討論科研雲雲經歷時,都驚呆了。
首先,他是來真的。
其次,這是個男老師。
天才似乎從來不懂得掩飾情緒,不懂得照顧世俗大眾那潔癖而脆弱的心情。於是大眾的悠悠之口,把天才傳成了變態。
那天晚上,他回到他的異鄉人小窩,呼吸著地下室腐朽的空氣。
戳了幾次電燈開關無果之後,頭頂顫顫巍巍的燈絲掙紮了幾下,終於失去了最後一點光彩。
他嘆了口氣,一下跌在床上,在黑暗之中開始思索,想尋一個體面的死法。
當時成績發下來沒多久,他想給母親打個電話。想了一下他雲淡風輕地告訴母親成績時,平日叫他不要鋒芒過露的母親應該也會投來剋制而欣慰的目光。想到這裡,自己心情也變得愉悅起來。電話撥過去後是忙音,也許是晚上再撥時,就是父母雙雙車禍的死亡通知。
他常常在想,他寧可不要正常發揮這次考試,心裡也許就沒有那麼多意難平了。
怎麼就差了這一會呢?
多年以後王珏來找他時,他才知道這二者有著必然聯系。自己鋒芒太露了。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老師也許不知道自己父母雙亡的訊息,才會毫不顧忌地露出那樣的嫌惡的目光吧;同學們應該也不知道,所以才會肆無忌憚地在他身上貼條,椅子上倒墨水,以及無時無刻的在背後竊竊私語吧。
他看得很開。他承認自己在最脆弱的時候受到老師的關愛,可能有移情的成分,可他並不認為自己的心理成熟水平比老師有什麼缺陷,自己的性別有什麼隔閡。合理化來分析情況就是,社會文明程度還沒有發展到接受性向自由的程度,是很正常的事情——和古代無法接受女性上學其實是一個道理,只不過自己趕不上那個時代了。青少年的認知水平低下,受群體趨向作出排他行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們在長大後大多數人也許會悔過,也許不會,但人各有志,愚智有別,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
一切皆有因果,一切似乎都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