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氣南下,街上已一片蕭瑟。上午我躲在家裡看書,想等中午暖和些再去店裡。電話響了,是惠子急匆匆的聲音:
“出事了,你快來店裡!”
我不及多問,掛了電話就出了門。徒然想起老韓的囑咐,年底可能會有一波文化音像市場的大清理。
果然,店裡陳列的磁帶和唱片如被人打掉牙齒的嘴,七零八落。卡口帶和卡口cd被文化局稽查隊沒收了。他們留了張收條,要我前去處理。好在惠子機靈,見來者不善先偷偷把兩箱庫存踢到了蔣老師的錄影櫃檯那邊。
我在想是不是最近白娘子熱銷引起了他們注意,難得正版帶賣得那麼好,樹大招風啦?!真她孃的!
我忙打電話給徐老闆,他劈頭先罵了一通:不是罵我,而是稽查隊!說他們是土匪,就是想多發點年終獎;然後說王老闆出差在外,他最近也很忙,只能讓我自己先去處理,看了情況再說。
我倒不是擔心被收繳的這批貨,而是考慮到卡口帶要是禁止的話,我真的得關門了!
“怎麼辦?”惠子也很擔心:“他們好像事先知道,進來就拿,攔都攔不住!”
“沒事的,我這就去稽查隊。”我一邊安慰她,一邊接過收據,從蔣老師處拿了營業執照影印件,又從櫃子抽屜裡找出幾張上海音展會上消費的發票,塞進了口袋。
文化局稽查隊在幾條街外的一條巷子裡,是一個有著八張辦公桌的大統間。領頭的是個三四十歲的男子,別人喊他許隊。按老徐的邏輯,這兒就是“土匪窩”了,那人就是“土匪頭子”……而我,不用說一定是深入虎穴的樣板戲《智取威虎山》主角)啦!
都什麼時候啦,我腦子怎麼還淨想著這些?!
許隊開口就問我這些帶子的來處。張凡以前告訴我卡口帶原本都是正版帶,雖然來路不明,但不是盜版,沒有法律條文可以套。我準備打擦邊球試試運氣。
我拿出上海音展會買特價cd、卡帶的發票,品名籠統、金額相仿,稱卡帶是在音展會進的,可能是處理品,所以都有一個口子。我解釋得井井有條,理直氣壯,甚至有些大義凜然,就像面對“土匪”眼都不眨的……咔!咔!咔!導演喊的?)
猶如預知我會如此表演一般,許隊默不作聲,懶洋洋地再次看了看發票,一時也無法確定。讓我先回去,發票留下,明天下午再來處理。
我一夜沒睡好覺,想了各種會出現的狀況及應付的對策。次日,忐忑不安中我硬著頭皮再次來到“土匪窩”——不,稽查隊辦公室。
許隊算是個講道理的人,今天態度明顯和氣了許多。說現在對此類商品沒有定性,讓我都拿回去不予處理。但告誡我別再擺出來賣。說著把那兩張發票還給了我,眼中的表情告訴我他根本不相信發票是為這些卡口帶開的。
這並不妨礙我如釋重負後的輕鬆心情,我糊里糊塗虛驚了一場,用腳踏車馱著兩大箱唱盤磁帶如一個凱旋英雄般回到店裡,惠子和蔣老師都目瞪口呆。我當即讓惠子增加了展示櫃臺中正版港臺磁帶的比例,卡口帶暫時放在暗處,遇到老客戶才拿出來。
又是一個新年將至,對於這個的誇年之交我沒有更深的印象。
身邊的姑娘該走的都走了,該留的也留不住。我失去了喜愛的工作,失去了生活的焦點,整天混日子。唱片店又經受打擊,靠代銷的港臺磁帶苟延殘喘。這邊老爸又開始催促我進高速公路,處於前所未有的迷惘之中。整個人就像一根越崩越緊的弦。
最後,那個讓我下決心的人終於出現了——是安娜。
解鈴終須繫鈴人,她以一種我未及所想的方式,崩斷了我的弦。
我們的浪漫終結於杭城久違的一場冬雪。
那彷彿是上天為我們畫上完美的句號。我們的愛就像這冰雪般純淨無暇,就像一年前在唱片店初次邂逅時她的眼睛。
一夜之間整個世界白雪皚皚,我正在店門口與惠子掃雪,倏地發現惠子看我的眼神有點異樣,眼前一黑,一雙毛茸茸帶著手套的手已矇住了我的雙眼……
腦中閃現出一首歌的名字:《我悄悄蒙上你的眼睛》陳艾湄高明駿.同名專輯.1991)。現在能蒙我眼睛的人選擇性已經很小了,才不會出現歌中男主那樣的作死場面。
“你怎麼來了?”我幾乎不用考慮,甚至不用說出名字。我抓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