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沙發上喝了幾口水,心裡在盤算著安娜帶我來她家的意圖。
意圖?我已不是幾年前面對感情時的愣頭青,此時來猜測她的意圖除非我是傻子或者虛偽之至。
隨著我倆越走越近,戳破這層紗像是無法避免。除了理性的我定下的承諾,非要找個感性的理由,那隻能歸咎於我性格里的某種“劣根性”,即在我遇到過於美好的人或時刻,總是不敢輕易去接受。就像面對心儀的禮物,不忍心去開啟一樣。在兩性關係之中,這是非常致命的。問題是好或不好之類的二元論在此根本無用武之地。故每每觸及問題核心時,我都是徒勞無功,繼續被迷惘所籠罩……這算是我認知的邊界嗎?
我還在沙發上剖析我自己,安娜已從浴室裡出來,頭上包著毛巾,穿一件肥大的卡通圖案t恤,粉色熱褲,露著兩條大白腿,一雙石榴紅水晶拖鞋露出她塗著同色指甲油的腳趾。
我感到空氣有點熱。
“在家我就這個樣子,是不是很傻?”她笑著過來給我介紹:“家裡衛生都是我打掃的,可能是職業病:見不得家裡亂。公公已經過世了,這間次臥婆婆來時住的,她平時在外自己獨住,身體不太好,常要我們照顧。”
“這裡是主臥。”她把房門開啟,我終於看到雙人床上方安娜與何洋的合照,奇怪竟然不是流行的婚紗攝影,而是像放大的老式結婚照,只有半身,有種將就或匆忙湊數之感。相片裡安娜的笑很勉強,梳妝檯上也有一框安娜的肖像照,同樣是冷冷的表情。
“我想讓你看到真實的我,我日常的生活,這樣你會更瞭解我。”她對我說:“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對你敞開心扉,你想知道的一切,你想要的一切。”
她和我重新在沙發上坐下的時候,眼裡已流露出萬千柔情:“我就是你的。”
“傻丫頭。”聽了這些話第一個感覺當然是感動。我想她也在試探著我,看我能否跨出這一步。很顯然在她那裡對這一步是毫不在意的,甚至是希望我跨出這一步。而我恐怕要讓她失望了。
在我的“女神”將要委身於我之時,我內心竟有一絲牴觸害怕?),這是因我性格上的劣根性嗎?亦或,我潛意識裡已經把她當做了“神”,當做了一個幻覺,一個象徵……
我把這個可愛的人兒摟進懷裡。當然是情感式的擁抱——我把她裹著毛巾的頭直接按到了我的肩膀上,避開了擦槍走火式的熱吻,尤其是在這樣的情境下。
我喃喃安慰她:“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很快發現她已梨花帶雨,淚水滴落在我的肩膀。恕我愚鈍,我竟然猜不到她流淚的緣由:為我的迂腐冷漠而傷心?還是為我的翩翩君子而感動?或是,為我們悲劇的命運而絕望?!
也許,安娜的短暫人生當中已經有過太多的遺憾和絕望,在我的安慰下,她馬上控制住了情緒。我腦中一直在想著晚上給她生日禮物的事,所以,在她平復心情後,我就告辭了。
為使晚上她的驚喜更有效果,我的嘴只在她性感的嘴唇上觸碰了一下,離開了她倚在門口流連的目光。
路上我檢討了自己的偽善。發現自己沒有決斷的勇氣,卻又以假惺惺的試探來確定她顯而易見的痛苦。此外我震驚於剛才出現的感覺,它像陽光下的一股陰冷之風,我真的愛她嗎?難道內心已經預設世俗為自己築起的高牆?還有現在:此刻的冷漠是為了晚上的驚喜?我他媽都在幹些什麼?!
夜幕降臨。莫名其妙被姐姐拉住在唱片店聊天的安娜,看到身後拿著生日蛋糕向她走來的我,表情有些驚訝。
“你很喜歡玩大反轉嗎?一會兒拒之千里,一會兒又熱情似火的。”她挖苦我。
“這不……訂蛋糕去了嘛!”我搪塞。
“算了,今天先原諒你了。”她臉上已有些歡喜。
“早點打烊吧!”我說:“去我家。”
惠子收拾了櫃檯,把當天營業款交給我。問安娜:“要不要給家裡打個電話?”
“不用。”安娜過來挽住我的手臂,甜甜的笑容洗去了下午的感傷與不快。怕冷落了惠子,她又挽起姐姐的手:
“我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