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和大鬍子聊得十分投機。他叫孫彬,家裡有很多唱片磁帶,邀請我打烊後去他家裡看看。我欣然接受。起先我和他之間聊的還都處於音樂層面,但漸漸地我發現了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不去計較生活與現實而隨心所欲地活著的人。
雖然唱片價格不菲,臨走前我心癢癢,還是忍不住出手選了張《瘋狂之夜》,一是年份較近,二是封面更有衝擊力,三是光跟我說過kiss樂隊換過很多主音吉他手,而1984年後加入的布魯斯·庫利克bruce kuick)技巧是最好的。
本想讓孫彬給我打個折,他卻說這是他不遠萬里從國外帶來的,連外文書店都沒有,全杭州獨此一張,我能買到是我的幸運和造化,還讓我感謝他的不加價……
天哪!這小子說得我如中了彩票一樣,都快感激涕零了。有錢人都摳門,這話沒錯——誰讓重金屬是我的軟肋呢,我迫不及待掏出了錢。生怕他一任性——不賣了!
孫彬的家在市井氣濃厚的東坡路一帶的石庫門裡。
石庫門產生於十九世紀中後期,融匯了西方文化和中國傳統民居特點的新型建築,是一種具近代中國特色的居民住宅。以上海居多。杭州的石庫門多在湖濱鬧市又臨西湖的黃金地帶,是以前有身份人士的住所。客廳、房間空間都不是很大,但樓上樓下,陳設裝修都是歐式古典。漂亮提花面料的布藝沙發,西餐桌,玻璃酒櫃,別緻的茶几,華麗的吊燈,旋轉樓梯等都讓我眼睛一亮。
幸好我在賓館見過世面,沒表露出三爹第一次進湖畔時的神色。
剛在沙發上坐下,一條高大的黑背德國牧羊犬竄了進來,還在驚悚,一陣清朗的笑聲從門外傳來,一個穿皮夾克緊身衣牛仔褲的漂亮女孩也進了客廳,看到孫彬就撲了上去……
孫彬例行公事地在女孩臉上親了一下,以太極推手的手法把她化解開來:
“有、人、在!”
女孩這才看到了沙發上的我,吃驚又害羞地捂住了嘴。
原來是孫彬的女朋友遛狗回來了。黑背德牧是孫彬的寵物,德國純種,花了上萬元,每月它的伙食費就遠超我在湖畔的工資。我想起雲嫣姑父的鈴木gs125,感嘆不是一個層次的人真的無法想象對方的世界。
嬌媚的女孩兒是孫彬女朋友芳芳,個子比他高半頭,孫彬在哪裡,她就跟到哪裡,就像粘在他身上的一塊。
孫彬給我看了他的收藏的唱片卡帶,品種很雜,總數不多但都比較新。說只要報得出名的唱片他都可以在國外幫我買來,只是他的報價讓我縮緊了脖子。
聊到天光已暗,他站起來說要去天香樓吃晚飯,讓我一塊去。我有點受寵若驚,倒是很想沾光去嚐嚐大牌酒樓的風味,但想起飛仔魁梧的身軀在亮起燈光的小小櫃檯裡坐立不安、顧目四盼的場景,還是婉言謝絕了。
三人走到門口,孫彬看到我的菲利普賽車稱讚了一句:“這車不錯。”總算找回了一點自信。
回來的路上我想,像孫彬這類“老天爺賞飯吃”的人,顯然對何為現實的冷漠、生活的殘酷等等不知所以。而讓一切改變的,難道就只是金錢嗎?!
不管怎麼說,反正我是越來越相信“有錢能使鬼推磨”之類的話了。
老爸給我一個月的試用期很快就到了。我算了帳:新店開張首月淨利潤是我月工資的兩倍——我打算從湖畔辭職。老爸帶著恨鐵不成鋼和願賭服輸又放任自流的複雜神態不屑於回答我這個問題。我便當他預設了,趁機帶上早就寫好的辭職報告,直接去單位交給木匠。再由他轉交經理。
木匠看了我的報告,把它小心地折起來:“放心,我會轉交。辦手續時我再通知你。”
唱片店已有公用電話,可以隨時聯絡到我。本想當即離開,但他遞了我一支菸,想到以後見面機會不多了,就又坐下。
“我以前在傢俱廠當工人,國營的。”他深深吸了口煙:“八六年開始廠裡效益不好,有幾個頭腦靈活的年輕人就辭職出來幹個體,成立裝修隊什麼的,自己攬活做家裝。當時我覺得這樣丟掉保障太冒險,就沒跟風……
“一年後單位倒閉,讓我們下崗自尋門路。命運又給了我機會,當時我朋友的裝修隊已小有名氣,邀我過去,我還是沒敢去冒險,而是進了現在這個相對穩定、有勞保的單位,幹了幾年也做到領班,再上去需要學歷、文憑,對我來說就比較難了。當然我也有自己的原因:有家庭,孩子剛出生,我只能求穩。上次你說你有這個機會,我肯定是支援的,我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何況你年輕,無牽無掛,可以放開膽子幹,不行大不了從頭再來,有的是時間!”
沒想他能對我坦誠相告他的往昔,很受教,也很鼓舞。心裡一高興就把上次珊珊的事兒漏了出來,說那是徐雙前女友。
“這不瞎掰嘛!怎麼樣的層次找怎麼樣的人,徐雙連門當戶對都不懂?!”木匠是過來人,他有資格這麼說。一個來自農村的臨時工怎麼可能和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在一起?!雖然已是二十世紀末,但我覺得只要人類還沒絕種,這種階層的隔閡永遠會存在下去。
木匠很快又意識到了什麼,嘀咕著:“不過那樣的姑娘都能到手,徐雙這小子還是有兩把刷子。我們管家部都是人才啊!”
說著把菸蒂摁滅在菸缸裡,站起身把手伸過來:“祝你生意興隆,發了財別忘了兄弟們!”
握住木匠帶著老繭寬厚的手,心裡五味雜陳。
出了辦公室,我直接上了二樓,去與囡寶、殷紅他們告別。人都不在,只有冷美人艾瑪。她說囡寶休息,殷紅、張瑩都在忙著搞客房衛生。我正在猶豫,艾瑪問我:
“聽囡寶說你準備辭職開店去了?”
“是啊!剛交了辭職報告。”
“那你什麼時候給我拍照片呀?”
“你還惦記著這事啊!我還以為你不想拍了。”
“難怪你追不到女孩兒!”她白了我一眼。我不知她何出此言。
“後天我休息。”艾瑪冷看著我:“相機膠捲三腳架我都有,你什麼都不用帶,人來就可以了。”
我當然同意。艾瑪讓我給她拍照說了幾年了,沒有什麼比在離開湖畔前了卻一樁心事再心安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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