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載同窗情似海,山伯難捨祝英臺;
相依相伴送下山,又向錢塘道上來……”
玻璃屋頂終於透進一束陽光,那是這個暮秋久違的多雲天,讓收音機裡的越劇唱腔帶著歡喜的味道。花房盡頭的簡易廚房裡,傳來三爹煮飯的清香,我和二叔面對著一大筐水仙花球,開始一年一度雕刻水仙的工作。
這是柳浪聞鶯公園後門的綠楊路上,湖畔賓館在這裡有一個小花圃,是賓館花卉植物培植、輪換的基地。常年有三爹和二叔管理。
說起這兩位足以拍一部喜劇片。他倆都是來自農村,帶點親戚關係,乘著改革開放的春風來到了城裡打工。三爹六十五,嗜煙如命,是個煙鬼,但對帶嘴的煙嗤之以鼻;且不善酒,喝汽水也會醉。二叔四十八,自稱酒神,酒量驚人,每餐必酒;期間19591961年)喝過酒精摻水,卻聞不得煙味,聞到就犯頭暈。兩人常年住在小花圃裡,井水不犯河水,到也相安無事。
奇的是三爹來的那個村莊的男人都是以煙為樂,村頭小店香菸品牌五花八門,酒卻只有料酒;而二叔的村子裡無論男女均好酒,小店裡各式大麴、佳釀眼花繚亂,煙卻只有兩種。兩人剛來時說的這個橋段差點沒把我笑岔氣。日常生活裡他倆也是笑料不斷,這裡不再贅述。
雕刻水仙就是將剛露出芽苞的水仙球用鋒利的刻刀剔除多餘的球莖,以便把儘可能地把養分提供給花苞,也避免其以後長成大蔥的模樣,更具美觀。但這個活需要完全靜心,凝神屏息,否則一不小心就會割破花苞,影響開花。這與我練習裴老的基本功:白描花卉有相同之處。
我常常在想,我這個工作:插花、養護花卉植物等其實還是蠻符合我性格的,但為什麼心裡總有種不甘心的念頭。那麼,我到底需要什麼呢?
自從小青離開湖畔後,我很少在八樓“望湖廳”逗留。總是匆匆幹完活就下樓,即使窗外是最美的西湖的秋色。
這天我剛完成工作,在員工電梯廳等電梯時身後有人在叫我。我回身,原是同一批進湖畔的廚師聞濤。培訓班時我發現有個人與我技校同桌小孫非常相像,就記住了他。工作後因“廚房重地,閒人莫入”這塊牌子,打消了幾次我找他的念頭。而此時,他卻在這塊牌子後面向我招手。
“沒事,進來!”他把猶猶豫豫的我拖進了廚房。還沒到飯點,廚房裡沒什麼人。
聞濤是“望湖廳”餐廳的中式麵點師,專做包子、麵條、點心之類。他用一個不鏽鋼夾子,從熱氣騰騰的蒸籠裡拿出一屜小籠包:
“快吃,剛做的。”
我從沒受過這種待遇,受寵若驚。但在接下來的談話中,我明白了他如此好客的用意。
“聽說你開了家唱片店?賣得很火,發財啦?!”我怎麼覺得他話裡陰陽怪氣的,我招他惹他啦?!
“是啊!生意太好,老闆一腳把我踢了,早不幹了!”我也不陰不陽地回敬他。順勢徒手抓起一隻小籠包塞入嘴裡——啊!我感到內心深處迸發出一聲吼叫,轉瞬間進入了另一個天地裡,渾身的味覺細胞彷彿被啟用,我從未有這種體驗。
可能是現做現吃,什麼“樓外樓”、什麼“知味觀”都得靠邊站……那滋味絕對是“天下第一”!
“你手藝真行啊!”我讚不絕口,又抓起一隻。
“啊?我還想著跟你入股呢!”聞濤根本沒在乎我的稱讚,抓了抓自己的寸頭:“你說業餘時間裡,現在有什麼小生意可做呢?”
這可問倒我了,也可能我只顧著吃,沒認真思考。兩人——主要是他,絞盡腦汁說了幾個專案都不現實,不是沒錢就是沒時間。這時他說:“本鈿小的……賣外菸也不錯吧,你看龍翔橋那幾個外菸攤生意多火!”
“你有進貨渠道嗎?”我嘴裡嚼著小籠包,含含糊糊地問。
“我知道在哪兒進,但不知道該在哪兒擺攤。”他鎖著眉頭:“我家在莫干山路馬路邊上,下午四點以後鬼影兒都沒!”
“有了!”當第五隻小籠下肚,我用油膩膩的手一拍他的肩膀,眼前浮現出三爹和二叔的身影。
休息天我和聞濤湊了幾百元錢,坐中巴車跑了趟西興鎮。在一爿快倒的危房裡一個神經質的中年婦女手裡進了兩條“白萬”白色萬寶路),說是緊俏的“紅萬”斷貨。
可能不是熟客,那個膚色黝黑的女人眼裡充滿著面對兩個工商臥底的猜疑。張口就說沒有,後來又說了些我們沒能聽懂的當地土話,看我們還傻站著,亦或辨別出我們不是臥底的某些特徵,便讓我們等著。自己跑到隔壁磚牆已然傾斜的、廢墟般的空屋裡摸索了一陣,以地下黨傳遞情報的神情拿來一個黑色包裹,剝開幾層塑膠袋子,兩條“白萬”才現了真身。
我們拿著黑色塑膠袋裡的兩條煙,下了中巴直接來到了綠楊路的花圃。我的主意是讓整天鳥事沒有的三爹和二叔在公園門口擺煙攤。
煙的利潤約百分之五六十,公園人流量大,可以讓他倆拿些提成,我倆該幹啥還幹啥。聞濤說這個法子好。但我心裡隱約覺得讓煙鬼三爹來賣煙猶如讓貓去賣魚,總有點不太靠譜。
交代好事項,天色已暗,聞濤請我在清波門一家“酒菜面飯”吃飯。此處的特色菜是“熗腰花”,鮮脆可口,來者必點。
幾杯啤酒下肚,聞濤的臉有些紅起來。
“現在物價飛漲,這點工資鳥事幹不了,不找點副業根本沒法活啊!”
話是不錯,我每月的工資不過一週鐵定見底,有本事的都在各找門路。
“你麵點師不幹得挺好,考個證湖畔還是有前途的。”
“切!當時只想先找個工作,才選擇來湖畔幹這行當,根本不是我喜歡的!”他嘴裡嚼著菜,認真地說:“看來,最後我還得走我爸的老路……雖然我一直不情願。”
他老爸是警察,公務員可是最硬的鐵飯碗。可在那個風雲際會的年代,只要你能改變固有的思維,到處都是機會,但凡有些想法的年輕人都不願意朝九晚五,只想靠自己的努力幹一番事業。我完全能理解聞濤的心情,但願新開張的“煙鬼三爹)煙攤之旗艦攤”能慰藉我倆樸素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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