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怨
夏至未至，青雲鎮的小池邊突然開滿了黑色的花。柳鶯兒蹲在岸邊給貍花貓崽梳毛，發現貓爪碰到水面的瞬間，那些花竟蜷縮成球，露出花瓣內側的”怨”字紋路。金步搖上的雨燕突然發出悲鳴，十二片東珠碎片同時暗淡，彷彿被蒙上了層黑霧。
”邪門了！”錢滿倉抱著搖錢樹往後退，樹上的翡翠瓜子竟變成了黑色，”昨兒還好好的，咋今兒就...!”老掌櫃的典當簿不知何時爬滿黴斑，翻開後裡面的字跡全變成了”恨”、”悔”、”怨”等字眼，看得人心裡發堵。
牛大壯正在池邊磨刀，突然抱著頭慘叫：”俺的刺青...在燒！”眾人望去，只見他胳膊上的蟠龍刺青竟變成了血色，鱗片間滲出黑血，拼成”複仇”二字。花四娘慌忙扯開他衣襟，發現心口正浮現出老監正的咒印，與當年白清風丹田處的一模一樣。
”是老東西的殘魂！”魯三錘握緊金鑰匙，木匠掌心的”矩”字刺青泛起紅光，”道爺的瓜子陣法雖破了養魂術，但沒防住他把怨恨種在鎮民血脈裡！”他指向小池，只見池底石盤上的北鬥七星竟有一顆裂了縫，裂縫裡滲出黑漿，正是老監正的魂魄殘片。
貍花貓崽突然弓背炸毛，尾巴尖金環旋轉著飛向牛大壯，竟將他心口的咒印吸了出來。眾人這才看清，那咒印是朵黑色蓮花，每片花瓣上都刻著漕幫兄弟的名字——正是當年被老監正害死的亡魂。
”俺想起來了...”牛大壯冷汗涔涔，”那年劫法場，老東西用貓爪剜了兄弟的心髒，還說...要讓俺們的子孫世代相殘...”他突然掐住自己脖子，刺青蟠龍竟張開嘴咬向他咽喉，”道爺...救俺！”
柳鶯兒慌忙掏出白清風的劄記，卻見書頁上的字跡正在褪色，唯有最後一頁的硃砂批註格外醒目：”怨若生根，需以善化之。”她抬頭望向鎮外青山，發現往生花田的冰藍色花朵竟變成了灰色，花蕊裡的魂魄碎片正在黯淡。
”去土地廟！”她握緊金步搖，”清風說過，那裡有化解怨恨的法器。”
土地廟的鎏金匣裡，三百枚翡翠瓜子只剩寥寥幾顆泛著微光，其餘都已成了黑色。柳鶯兒將貍花貓崽的金環貼近匣子，突然想起白清風曾說過：”貓鈴本是雙刃劍，可鎖魂亦可渡怨。”匣中果然掉出個錦囊，裡面裝著當年那隻貍花貓的爪印拓片，爪心赫然有個”渡”字。
”喵嗚！”貓崽跳上供桌，用爪子按住牛大壯的刺青。黑色蓮花突然發出尖嘯，竟分裂成無數小蛇，鑽進鎮民們的影子裡。錢滿倉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影子正在撕咬搖錢樹，花四孃的影子對著銅鏡咒罵，魯三錘的影子竟舉起刻刀劃向自己咽喉！
”看你們的腳下！”柳鶯兒突然喊道。眾人這才發現，自己的影子裡都纏著黑色藤蔓，藤蔓盡頭連著小池底的裂縫。她摘下金步搖，將十二片東珠碎片按北鬥方位擺好，碎片突然發出強光，照亮了影子裡的真相——
牛大壯的影子裡，漕幫兄弟正微笑著替他擋下貓爪；
錢滿倉的影子裡，年輕的自己正把米糧分給孤兒；
花四孃的影子裡，被她撮合的新人正給她送喜糖；
魯三錘的影子裡，老木匠正手把手教他刻第一朵桃花。
”原來怨恨...是老東西編的謊話。”牛大壯喃喃自語，刺青蟠龍突然溫順地伏在他肩頭，龍眼裡流出兩行清淚，沖走了所有的血色，”兄弟們從來沒怪過俺...”
貍花貓崽趁機撲向裂縫，尾巴尖金環射出金光，竟將老監正的殘魂逼出。那殘魂化作黑霧，在空中凝成老監正的鬼臉：”逆徒！只要人心有怨，我就永遠不會死！”黑霧突然分裂，鑽進鎮民們的七竅。
”清風，助我！”柳鶯兒舉起白清風的劄記，書頁突然化作漫天桃花，每片花瓣都刻著”善”字。她腕間的翡翠珠子發出強光，竟將白清風的三魂碎片凝聚成虛影，道袍少年抬手灑出硃砂符咒，每張符咒都變成了鎮民們行善的畫面：
錢滿倉給乞丐送熱粥；
牛大壯幫孤寡老人挑水；
花四娘免費替窮人家姑娘說媒；
魯三錘給孩子們刻木劍。
”師父，你看。”白清風的虛影輕笑，”人心有怨，但更有善。你的養魂術，終究敵不過人間煙火。”符咒化作鎖鏈纏住黑霧，老監正的慘叫混著冰裂聲響起，最終化作萬千光點，融入往生花田。
小池的黑色花朵瞬間凋零，取而代之的是鋪滿水面的睡蓮，每朵花芯都躺著枚雪白的蓮子，上面刻著”放下”二字。牛大壯的刺青恢複成青灰色，龍嘴裡銜著顆翡翠瓜子，瓜子表面泛著柔光，映出漕幫兄弟在田間勞作的場景。
”原來道爺早就算出了一切。”魯三錘摸著木雕小人，發現小人手中的翡翠瓜子竟長出了嫩芽，”他用咱們的善念當種子，早就在怨恨底下埋了化解的根。”
錢滿倉捧著變黑的翡翠瓜子哭喪著臉：”這玩意兒是不是廢了？俺的搖錢樹...”話未說完，那些瓜子突然裂開，長出了粉色的牽牛花，藤蔓纏繞著搖錢樹，開出的花朵裡竟掉出了銅錢——每枚銅錢上都刻著”善財”二字。
”老錢，這是道爺送你的善財樹。”柳鶯兒笑著說，”以後多行善事，自然財源廣進。”老掌櫃用力點頭，把第一把銅錢捐給了鎮西的孤兒院。
暮色中，往生花田重新綻放出冰藍色的光芒，花蕊裡的魂魄碎片變得格外明亮。貍花貓崽蹲在柳鶯兒肩頭，尾巴尖的金環投射出白清風的笑臉，他抬手輕揮，鎮口老槐樹的影子裡突然走出個妙齡女子，正是柳鶯兒十五歲的模樣，手裡捧著束桃花，正與白清風的虛影並肩走向花田深處。
”燕娘，看。”虛影的聲音混著花香傳來，”怨恨會生根，但善意終將發芽。這人間煙火，比任何法術都溫暖。”
柳鶯兒望著星空，發現北鬥七星旁的小星子變得格外明亮，彷彿在回應。金步搖上的雨燕振翅欲飛，銜來片潔白的羽毛，落在她掌心化作句詩：”種善得善，嫁怨怨散。”
小池邊，牛大壯開始教貓崽捕魚，花四娘追著魯三錘要他刻新的發簪，錢滿倉哼著小調給善財樹澆水。柳鶯兒摸著手腕上的翡翠珠子，忽然明白，真正的解謎不是打敗怨恨，而是學會與過去和解，讓善意成為照亮前路的光。
風掠過小鎮，帶來陣陣花香。在這充滿煙火氣的黃昏裡，所有的怨恨都已化作春泥，滋養著名為”希望”的種子，在每個鎮民的心底，悄悄長出最美好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