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驚蟄

春分驚蟄

春分這日，青雲鎮的桃花汛來得比往年都急。錢滿倉踩著魯三錘特製的桃木高蹺，在河灘邊撈浮柴。老掌櫃的紙棉袍下擺吸飽了水，沉得像是墜了秤砣，每走一步都濺起三尺高的水花。

”哎喲我的親娘！”錢滿倉的竹耙剛勾住段浮木，突然被反拽著往前踉蹌。渾濁的水波裡，竟沉著個鎏金匣子，匣面纏滿水藻，縫隙間滲出翡翠色的熒光。老掌櫃的鼠目頓時放光，紙棉鞋在鵝卵石上打滑，活像只笨拙的鵜鶘撲向獵物。

柳鶯兒正對著河面試新茶，金步搖上的雨燕突然炸開翎羽。茶館老闆娘指尖一顫，青瓷盞中的”明前翠”潑出個漣漪，映出河底密密麻麻的青銅鎖鏈——每條鎖鏈都拴著個陶甕，甕口封泥上赫然印著”丙戌”硃砂戳。

”牛大哥！快看！”魯三錘悶雷似的嗓門驚飛了覓食的白鷺。木匠的墨鬥線在河灘上彈出血紋，照見錢滿倉懷裡的鎏金匣正在滲黑水。老掌櫃的紙棉袍前襟被蝕出個大洞，露出裡頭絮的破棉絮，活像被潑了碗墨汁。

牛大壯獨臂掄起殺豬刀劈開水面，屠夫新換的靛藍短打頃刻濕透，胸前繡的”五穀豐登”變成了”五穀豐沉”。刀刃觸及鎏金匣的剎那，三百條銀鱗魚突然躍出水面，魚嘴齊刷刷叼著翡翠瓜子，在陽光下泛著詭異幽光。

”燕娘當心！”白清風的殘魂從柳鶯兒發間的烏木簪溢位，道袍虛影掃落三片桃瓣。花瓣觸及黑水的瞬間燃起幽藍火焰，映出匣底暗藏的機關圖——正是皇陵地下水脈的走勢，硃砂標記處畫著個吐舌頭的儺面。

花四娘甩著浸濕的鴛鴦帕擠進人堆，媒婆髻上的絹花早成了落湯雞：”哎喲這晦氣玩意兒...”她突然噎住，帕角勾起的陶甕碎片上，粘著半幅泛黃的婚書，新郎落款竟是十五年前失蹤的貨郎張三！

午時三刻，茶館成了臨時公堂。柳鶯兒將鎏金匣擱在八仙桌上，雨燕簪首輕叩匣面，”咔嗒”彈出個桃木傀儡。傀儡掌心託著枚帶血槽的鑰匙，齒痕與錢滿倉當鋪地窖的鎖眼嚴絲合縫。

”這、這是要抄家啊！”老掌櫃抱著算盤瑟瑟發抖，紙棉鞋在青磚上洇出個”囚”字水印。牛大壯獨臂捏碎個核桃，果殼精準砸中傀儡眉心，驚得那木偶突然開口：”春分三候，玄鳥歸巢——”

魯三錘悶頭拆解傀儡機關，木匠粗糲的手指在齒輪間翻出張魚皮地圖。牛皮紙上的墨跡遇水顯形，竟是青雲鎮所有水井的分佈圖，每口井的位置都對應著天罡星位，而鎮東老榕樹正是紫微垣所在。

子夜時分，古井邊騰起桃色薄霧。柳鶯兒白發纏著青銅鎖鏈潛入井底，金步搖上的雨燕化作碧光開路。牛大壯在井口掄著改良版機關轆轤，屠夫獨臂青筋暴起，絞盤轉動的”吱呀”聲驚醒了整鎮的家犬。

”咔——”鎖鏈突然繃直。柳鶯兒指尖觸到個冰涼的玉鼎，鼎身蟠螭紋間纏著縷花白頭發——正是她當年沉河時被剪去的及腰青絲。白清風的殘魂突然凝實，道士虛影捏著翡翠瓜子往鼎耳一彈：”丙戌年三月初三，借發養魂...”

話音未落，井水突然沸騰。三百個陶甕破鼎而出，每個都浮著張泡脹的童男臉。錢滿倉趴在井沿偷看，老掌櫃的紙棉帽被熱氣掀飛，禿腦門正巧映出個”貪”字水印。花四娘甩出鴛鴦帕要救人，媒婆髻上的金步搖卻勾住陶甕碎片，在井壁刮出串火星。

”魯班鎖，開！”魯三錘暴喝著砸碎機關轆轤。木匠胸口”矩”字刺青泛出血光，震得井底玉鼎轟然炸裂。柳鶯兒青絲暴漲，發梢金粉凝成張巨網，將四散的魂魄盡數收攏。牛大壯獨臂刻的桃木牌突然發燙，屠夫背後的漕幫刺青竟浮出水面，在林驚濤殘魂加持下化作渡船。

五更雞鳴時，鎏金匣中的黑水流盡。柳鶯兒倚著老榕樹煮”驚蟄茶”，烏木簪上的雨燕銜來片帶露的桃瓣。茶霧嫋嫋間，白清風虛影捏著枚翡翠瓜子輕笑：”賒的春茶，來世再品...”晨風拂過新綠的枝椏，鎮西頭傳來錢滿倉的哀嚎——老掌櫃私藏的陶甕碎片，正在當鋪門檻上拼出個歪歪扭扭的”償”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