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戲虎

霜降戲虎

霜降這日，青雲鎮來了夥奇裝異服的馬戲班。領頭的是個獨眼漢子，肩上蹲著只花斑”猛虎”——就是這虎臉長得忒像錢滿倉，八字鬍一抖一抖的，嚇得老掌櫃把假牙吞進了肚。

”各位看官瞧好！”獨眼漢敲響銅鑼，籠中”猛虎”突然人立而起，前爪捧著個鎏金繡球。牛大壯正蹲在肉案前剔骨頭，聞聲抬頭一看，屠夫獨臂舉著的殺豬刀”咣當”落地——那虎額上的”王”字竟是硃砂寫的丙戌年號！

柳鶯兒拎著茶壺擠進人群，金步搖上的雨燕忽然炸毛。她眯眼細瞧，虎爪縫裡夾著半片翡翠瓜子殼，正是白清風常嗑的那種。”這位班主，”茶館老闆娘笑吟吟遞上碗涼茶，”貴寶寵的夥食費，每日收多少文錢？”

獨眼漢剛要接話，籠中”猛虎”突然口吐人言：”燕娘，瓜子還有麼？”驚得花四娘甩飛鴛鴦帕，媒婆髻上的石榴花正巧卡進虎嘴。魯三錘悶頭拆開繡球機關，木匠粗糲的手指在齒輪間翻出個青銅鈴鐺——正是古井裡那個！

未時三刻，曬谷場搭起戲臺。錢滿倉頂著新糊的虎頭帽，在攤前叫賣”辟邪虎牙”——實則是牛大壯雕的桃木釘。”三文錢一顆，保家宅平安...”老掌櫃話沒說完，假牙突然被虎尾掃飛，正巧嵌進獨眼漢的銅鑼。

”好戲開場！”獨眼漢甩出長鞭，籠中”猛虎”騰空躍起。這畜生空中扭腰化作人形，落地竟是白清風的模樣！牛大壯抄起板凳要砸，屠夫獨臂掄到半空突然僵住——那”道士”掌心託著三百顆翡翠瓜子，正沖柳鶯兒擠眉弄眼。

柳鶯兒金步搖一晃，雨燕俯沖叼走顆瓜子。茶館老闆娘指尖輕撚，瓜子殼裡掉出張泛黃紙條：”申時三刻，虎口取鈴”。她抬眸望去，戲臺幡旗上硃砂畫的符咒，與當年沉船貨箱上的封印如出一轍。

”讓讓！都讓讓！”魯三錘扛著機關虎擠進人堆。這鐵木造的家夥足有真虎兩倍大，尾巴上纏著硃砂繩，腦門還插著柳鶯兒的銀簪。木匠扳動機關，虎口”咔嚓”吐出個繡球——正是錢滿倉昨日丟的假牙匣子！

申時剛到，戲臺突然騰起青煙。那”猛虎”在霧中忽大忽小，最後縮成只花斑貓，叼著青銅鈴鐺往榕樹洞竄。牛大壯獨臂甩出殺豬刀，刀刃擦著貓耳釘入樹幹，驚落一窩馬蜂。柳鶯兒甩出白發纏住貓尾，發絲間竟滲出翡翠色熒光。

”喵嗚——”怪貓炸毛慘叫，口中鈴鐺滾落草叢。花四娘甩帕子去接，二十八個銀鐲突然拼成”兇”字。魯三錘的機關虎”嗷”地撲來，鐵爪掀開草皮，露出下面成捆的賣身契——每張都印著錢滿倉的爪印。

”我的親娘咧！”老掌櫃抱著假牙匣子要溜，後襟卻被蜂群纏住。牛大壯獨臂舞著艾草把，屠夫新袍子上的”鎮邪”二字早被蟄成了”鎮牙”。柳鶯兒拎著茶壺潑出雄黃酒，驚見酒霧凝成白清風虛影：”燕娘，丙戌年的鈴鐺該物歸原主了...”

子時梆子響過三巡，戲班帳篷裡燭火搖曳。柳鶯兒掀開虎皮，露出下面精巧的機關骨架——三百枚翡翠瓜子嵌成經絡，虎眼正是古井裡打撈的水晶。獨眼漢被捆成粽子，嘴裡還塞著錢滿倉的臭襪子：”姑奶奶饒命！都是白老道讓我...”

話音未落，帳篷突然被狂風掀翻。牛大壯獨臂擎著門板當盾，屠夫胸口”鎮牙”二字糊滿泥巴。魯三錘拆了機關虎當柴燒，火光中飄起陣陣瓜子香。花四娘對著灰燼抹眼淚，媒婆髻上別著的虎耳絨花早燒成了炭。

五更雞鳴時，青雲鎮下了場翡翠雨。柳鶯兒撐傘走過戲臺廢墟，傘骨間綴著的青銅鈴鐺叮咚作響。錢滿倉蹲在當鋪門檻啃虎牙糕，老掌櫃的新幞頭上畫著個王字，倒真像只打盹的老貓。牛大壯雕了三百隻桃木虎，說是能鎮宅——就是刻的虎須像掃帚，被頑童們搶去掃地。

茶館簷下，雨燕正給新來的橘貓梳毛。柳鶯兒抿了口”虎嘯茶”，忽見茶霧凝成行小字：”霜降既過，當歸矣”。她腕間金步搖輕顫，翡翠瓜子殼裡掉出半幅皇陵圖，圖上硃砂標記正指著榕樹洞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