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迷情
子時的梆子剛敲過三響，青雲鎮的石板路便翻起磷火。錢滿倉縮在當鋪門後數紙錢，老掌櫃的幞頭貼滿黃符，活像棵掛滿金箔的歪脖樹。他枯爪剛摸向門閂，忽見青霧漫過門檻，霧中浮出杆鎏金秤——秤砣是顆刻著”壽”字的骷髏頭，秤盤上還粘著半片帶血的指甲。
”三錢陽壽換翡翠鐲，童叟無欺咧！”霧中飄來的吆喝聲帶著水汽，驚得柳鶯兒指尖的繡花針紮進指腹。血珠滾過烏木簪的剎那，簪頭突然伸出根紅絲線，拽著她往霧深處去。金步搖上的雨燕振翅欲飛，東珠卻在霧中失了光澤。
牛大壯掄著殺豬刀劈開濃霧，刀刃砍中個賣孟婆湯的攤位。青瓷碗”叮當”裂開，潑出的湯汁凝成個”逃”字，字跡竟與白清風符咒上的硃砂一模一樣。屠夫銅鈴眼突然瞪大——霧氣散處，十二頂紙轎排成送嫁隊，轎夫腳不沾塵，繡鞋前端還滴著屍水。
”柳掌櫃這邊請——”紙紮掌櫃從霧牆中顯形，慘白的臉抹著兩團腮紅。他的當鋪櫃臺用人骨搭成，掛著的流蘇竟是串串指骨。柳鶯兒的金步搖脫簪飛去，雨燕銜著東珠砸向賬本，濺起的火星映出”丙戌年七月典當錄”，墨跡未幹處還粘著片童男指甲。
花四娘甩著鴛鴦帕擠過來，媒婆髻上的絨花早被磷火點燃：”哎喲這翡翠成色...”她突然噎住，鐲子內圈刻著”林柳姻緣斷”，正是柳鶯兒及笄那年沉河的定禮。鎏金紋路間纏著縷青絲，細看竟是白清風道袍上的線頭。
”三兩陽壽，這買賣劃算。”紙掌櫃的蘭花指突然伸長，指尖生著倒鈎。柳鶯兒剛要伸手，魯三錘的魯班尺橫空劈下，木匠雙目赤紅地量過鐲子：”丁蘭尺量兇，魯班尺斷死——這物件沾著七條人命。”
鬼市突然沸騰。賣人皮燈籠的老太婆撕開衣襟，胸口赫然貼著柳鶯兒的生辰八字；貨郎張三的擔子炸開，飛出三百隻血雀，每隻都銜著欽天監的密信殘片；最駭人的是牛大壯的肉案——掛著的新鮮豬肉全變成了嬰孩手臂，腕上紅繩繫著”丙戌”木牌。
”姑爺該結賬了。”梳雙丫髻的小丫鬟從霧中飄來，懷裡的鎏金匣自動彈開。牛大壯低頭驚見自己左手變成白骨，掌紋裡嵌著”林驚濤”三字。屠夫暴喝著劈碎木匣，飛出的卻不是銀錢，而是成串的乳牙——每顆牙根都刻著”榕眼”標記。
白清風的殘魂從烏木簪中溢位，道袍虛影裹住柳鶯兒。霧牆裂處伸出只青黑鬼手，掌心嵌著欽天監玉牌殘片，直掏向她的心口。道士劍指畫出血符，符咒觸及鬼手的剎那，整條胳膊突然自燃，露出森森白骨——那腕上金鐲，與沉船中找到的如出一轍。
子時三刻，更夫王老六的燈籠照透霧靄。這老光棍不知何時換上判官袍，生死簿的封皮竟是柳鶯兒嫁衣的殘片。他朱筆勾畫間，鬼市地面裂開巨縫，三百具棺槨破土而出，棺蓋的鎮魂釘全數指向茶館方向。
”清風...”柳鶯兒扯斷紅絲線，白發纏住最近的棺槨。腐木應聲而裂，露出裡面的鎏金梳篦——與她及笄時用的那把竟是一對。梳齒插入烏木簪的剎那，整條長街地動山搖，鬼市攤位上所有物件浮空而起，拼成個巨大的八卦陣。
牛大壯突然跪地慘嚎。屠夫脊背的刺青滲出金粉，在空中凝出漕幫的蟠龍旗。旗面卷過之處，紙轎化為灰燼，露出藏在轎底的生鏽鐵箱——裡頭整整齊齊碼著三百份賣身契，契尾處錢滿倉的指印還泛著血光。
五更雞鳴時，柳鶯兒攥著斷簪走出鬼市。晨曦為雨燕鍍上金邊，簪頭暗格彈出粒玉珠，正與她夢中見過的沉船羅盤嚴絲合縫。貨郎張三在廢墟裡扒拉出個鎏金鈴鐺，輕輕一晃，三百顆乳牙齊聲作響，驚飛了榕樹上棲息的烏鴉。
魯三錘蹲在瓦礫中拼魯班鎖，漕幫劍法混著木工手藝，竟將密信殘片複原成皇陵圖。花四娘對著燒焦的鴛鴦譜發愣，”白柳”二字被血漬染成紅心，媒婆的銀鐲突然裂開，掉出片帶牙印的合歡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