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我想故意裝作笑來掩飾這一刻的尷尬和窘迫，可是那過於僵硬的笑聲在我自己聽起來都可笑的厲害。
“你當時嚇壞了，然後暈了過去。老爸讓人送你去了醫院，則和其他人負責善後，將高叔叔押送到局裡。之後老爸趕到醫院去看你......你發燒燒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你醒來，卻發現你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他們為了保護你，沒有告訴你後來發生的事情......”林若弈說。
“所以，之後高叔叔......被判了二十年？”我問他。
“嗯......因為你媽媽去世得更早一些，你爸爸要被判二十年，你還小，需要人照顧，他們去照顧你的外祖母一家，當時你大姨和大姨夫還沒有離婚，她的兒子也還小。你外祖父在聽說了整件事以後，氣大了，被送了醫院，然後......沒有挺過來。你外祖母就認為是你爸爸氣死了他，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肯原諒你們，你那時一直在醫院住著，當然也不知道這些事情了。”他說，“後來死者的家人打聽到你外祖母家，一大群人上門鬧，鬧個不休，又哭又喊又拉白條的，你大姨夫之前是廠裡的一個主任，最要面子，也因為這件事就跟你大姨離了婚。你大姨不肯把孩子的撫養權給他，他為了儘快擺脫跟殺人犯有關係的這種家庭，就直接走了。再之後......死者的家人要求賠償，那個年代，六十萬。”
“六十萬？......問他們要嗎？”我有點兒於心不忍了。
“嗯，問他們要，不過他們也拿不出來，當時九幾年，雖然工資提高了，但是你外祖母沒有收入，是從鄉下來的，之前一直靠你外祖父一個普通技術員每個月六百多的工資，你大姨是個普通的工人，每個月也就五百塊錢，在死者家屬一直鬧，鬧到家裡鬧到工作單位的時候......她也丟了工作，後來又離婚了。等於......全都沒有了收入。”林若弈的語氣很輕，像是怕觸痛我心裡的傷口。“他們真的很可憐，還要帶著一個孩子，你大姨夫離婚以後，每個月就給她三百塊錢，後來才慢慢增加了一些，變成五百、八百......可是這些錢對他們一家人來說，實在太少了。你大姨之前也沒什麼特長，沒什麼技術，所以被辭退以後，就只能靠各種打零工維持生活了，擺過地攤，賣過早飯，給人看過孩子當過保姆，後來年紀大了，就只能在一些小餐館裡當保潔......”
“我，我都不知道......”我想過這些年他們到底是怎麼過來的，但是也沒有想到，有時候太平凡的人，反而過得是最辛苦的日子。
“她有很多工作，也都是老爸託人幫忙介紹的，不過她當然不知道了。在當初他們拒絕撫養你之後，老爸就收養了你，為了能夠有更多的時間照顧你，他就調了職，在派出所裡當一個小片兒警。他給你改了名字，也許是在看到那一家人的事情以後，就認為有必要讓你跟從前劃清楚關係，他們只不過跟殺人犯是親戚，就遭到了死者家屬的為難，走到哪兒都被人說閒話，更何況是你了......你自己或許想象不到，可是老爸接觸過很多這樣的案子，他知道那些殺人犯的孩子在未來將會面臨什麼樣的處境，不管是上學還是上班，都難免被人說閒話。不過給你改名字上戶口這件事，也是問過你親生爸爸的，就是高叔叔，是他點了頭的，他也明白老爸是真心為你著想，也同樣不希望這件事情會對你的將來造成影響。你的情況特殊，老爸當時還未婚，想要收養確實有些麻煩，還特別的請了上面的領導幫忙，把這些情況反映上去，他們也都是理解的，知道你一個小女孩以後會面臨什麼樣的事情，所以老爸能夠收養你，已經是特殊批准的了。在老爸的堅持下，你就成了他的女兒。”
我轉過頭去看向林若弈，這些事情我之前竟然一點都不知道。“我知道警察叔叔都是很有人情味兒的，這麼多年......竟然沒有一個人，在我面前說漏嘴過。”
“是啊，老爸所裡的那些同事，還有之前一起經手辦理高叔叔那件案子的舊同事，大多都知道你的事情，可是為了保護你，他們都選擇了沉默，小文，你一直覺得自己不起眼，可你從沒想過吧，為了能讓你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多少人在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你。”林若弈抬手摸我的頭鼓勵我。
眼淚在轉過頭的一瞬間就落了下來，很多細微的回憶，都在那一刻湧上心頭。
知道的......原來很多人都知道，可是這些事情，從來沒有一個人，因為一時最快就說漏了的。“......那李伯伯，也是知道的吧？”
“嗯。”林若弈點頭，“不只是李伯伯，甚至是......咱們對門那個，你很討厭的趙阿姨，還有樓下的王奶奶。那時候你很小，需要人照顧，老爸要上班就只能把你交給她們照顧。”
“她們，都知道？”我一驚。
“嗯，都知道。”林若弈說。
“那，那為什麼......為什麼沒有人說過呢？”我很慌張，我們樓上樓下的這些鄰居，平時都是七嘴八舌的，湊在一起說人是非，讓我很害怕。但為什麼，唯獨這件事......
“你說呢？”林若弈笑著反問我了一句，“有些人呢，嘴碎了一些，多事了一些，但他們本質上不是一個壞人，他們知道，一句話很容易就毀了一個人的一生。所以那麼重要的事情，寧肯讓它爛在肚子裡吧。”
“......”在震撼的同時，心裡一陣酸楚，平時我真的很討厭那些人，那些很多事，很......很麻煩的鄰居，但是我沒想到，他們在我小的時候看過我照顧過我，二十年了還一直為我保守著一個秘密。
“這個世界上，終歸是好人多一些的。”林若弈說，“每個人都在默默地溫暖著別人，你明白，你現在的日子是多少人默契地在保護著你而換來的了吧。”
我確實很驚訝，從來沒想過，我一直覺得我像是被命運拋棄的那一個，甚至是想到了我的身世，然後覺得順其自然的就接受了，可原來我身邊這麼多的人......他們都知道，也都在共同的保守著同一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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