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誓言 幾日後雨停,霍眉生了個小爐……
幾日後雨停, 霍眉生了個小爐子,自己避得遠遠的,倒把床墊烤幹了,挪到床上。因為是單人的, 只有雙人床的一半大, 活生生給床安了個階梯。睡上去卻是久違的舒適, 雖是雜牌, 比她太平山上那張床也差不了多少。
她說要不也給你睡幾個晚上?
席玉麟說就是特意買的單人版, 省錢還是其次,他睡不了軟床墊, 只能睡硬板床。
這一生實在左右不逢源, 年輕時想睡彈簧床墊,買不起;現在買得起彈簧床墊了,卻無福消受。
但是沒有關系,席玉麟仍然很快樂, 他不是不抑鬱, 是很快樂。戲院門口很多擺攤賣小吃的,他每天下了班, 都要給霍眉帶一碗酸梅汁或者雪糕, 然後聽她對今天發生的每一件事評頭論足。霍眉在家就穿一條短袖睡裙,胳膊白花花的露著,頭發也披散著,繪聲繪色, 一邊高談闊論一邊甩頭發,他看得真著迷。
瞿醫生的藥有奇效,她的頭發長出了不少。
因為天氣炎熱,他撕下膏藥貼後, 背上總殘餘有膠條,洗澡也洗不掉。霍眉坐在他背後,拿指甲一點點摳掉,再給他貼上新的。她做事三心二意,一邊還在算著錢:這個月他拿回來……一千一百三十二。她自己也賺了一百二十。用力一戳他,她宣佈了計劃的改變:“你四十歲,我們就走。”
他覺得她實在是很愛他。因此,市院門口出現一位不速之客時,讓他空前地惱火起來。
“師父!”鶴洲跑過來,氣喘籲籲的,“有人找你,一個洋人。”
席玉麟皺起眉,他不認識任何洋人,如果陌生人想見他,應該提前幾天打電話通知或者遞邀請函,實在有頭有臉,也得等到晚上。他正在化妝,見什麼人?
“叫什麼?”
“說了一大堆,我聽不懂,就聽到‘密斯霍的先生’幾個字……”
他心裡猛地一跳,然而馬上要上臺了,只能先叫鶴洲把人帶到會客室。一個小時後下來,拿不準是該洗臉、換衣,體體面面地去見人;還是立刻去,免得讓人等急了。權衡後,只倉促地洗了把臉,穿著無袖褂子就跑了過去。
才下午四點,會客室裡就亮了燈,那洋人穿黑色高領長袍,正端坐在沙發上喝茶;鶴洲端著茶盤,侷促地站在一邊。席玉麟一揮手,把他趕出去了,隨後問那洋人:“找我幹什麼?”
對方緩緩抬起頭來,高而瘦長的鼻子在臉上投下陰影,眼窩深陷,無端地就顯得憂愁。他伸出一隻手,“幸會,可以叫我費雷拉。”
難怪鶴洲聽不懂,費雷拉說的是廣東話。由於霍眉常在家裡說,他倒還能聽懂一點,心卻更加沉重,這無疑驗證了他的猜測——此人不是來找他的,是來找霍眉的。他不去握他的手,只冷冷道:“我問你來幹什麼?”
“我來重慶已經有些時日了,這是個大城市,找人實在不易。”費雷拉淡淡道,“我注意到你和密斯霍有同居行為,所以沒有選擇直接去找她,而是選擇來找你。你們登記結婚了嗎?”
“關你什麼事?”
“她理應屬於我。如果你們結婚了,那是錯誤的,不受祝福的。”
費雷拉說完,看也不看他,只呷了一口茶。他對於自己嚴肅的外表和談判技巧能帶給人的壓迫感非常自信,黑暗、高聳的教堂裡,他與黑暗融為一體,燭光照著他窄瘦的臉,他是所有人的父親;高朋滿座的官場上,他習慣慢速、然而斬釘截鐵地說話,那是思考過的證據,一句話說出去,再不進行解釋;就是和喬太太這樣的人物私下交往,也是她有求於他,忌憚他的權威,覬覦他的財寶。
而眼前這個清瘦的伶人——臉都沒洗幹淨,額上還有一抹紅油彩——實在可悲可笑,不認得他是誰,只拿一雙眼睛直直地瞪著他,渾身都是草莽氣息。
於是費雷拉慢條斯理地把他和霍眉的事情講了一遍,講完後,總結道:“我會帶她回澳門。現在只回答一個問題,你和她——”
席玉麟越聽,臉色越陰沉發青,這時候站起來,說:“院牆後面等我,樹叢裡。”言罷,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大概是拿檔案去了?費雷拉整了整袍子,信步從市院大門出去,沿著牆一直繞,走到了茂密的香樟樹林裡。他來重慶許多天了,天天都在上坡下坡,不是城市建在山上,而是山裡掘出個城市。現在似乎又在小山上,真不明白幾步路都要坐車的霍眉為什麼要在這裡生活。
但他並不憤怒,他有的是道德、時間和耐心。霍眉必然是他的,只是早晚的事。
他前腳停住,席玉麟後腳就到了,面無表情的,手上拿了一把菜刀。
費雷拉皺著眉道:“多大的人了,這麼幼稚!你的威脅很低階。”
又來了,又來了,即使在這麼隱蔽的地方,他拿著一把刀,對方都要傲慢地說“我不怕你”。你以為你是誰?那麼我就該怕你嗎?一個更年輕、更憤怒、渾身帶刺且學不會與世界相處的席玉麟在這具身體裡猝然睜開眼睛,大喊大叫著殺了他!
“我低階?”席玉麟咬牙切齒道,“你千裡迢迢來奪人所愛,你很文明嗎?你以為你今天穿得跟個人似的,來了這裡還能回香港,又有錢又受人尊敬,是因為你的父母、祖上很文明,從沒透過暴力手段搶奪過別人的東西嗎?現在又來搶我的人了!”
費雷拉臉色陰下來,不住地點頭,“很好,你這麼跟我說話......我不會同你計較,你很可悲。把刀放下!威脅我有什麼用?你真的敢動我嗎?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
“有什麼不敢?最多拉我去槍斃,我反正不想活。你想死嗎?”
“哈,從來沒有人——”
席玉麟一腳重重踹在他的小腹,把人踹倒後,毫不猶豫地一刀砍了上去,砍斷了他的右臂。鮮血四濺,費雷拉頓時大叫起來,試圖用左手攥著袍子包住傷口。然而席玉麟踩在他身上,用力掰開他的左手,把他脖子上那枚銀光閃閃的十字架塞進手心。
“對你的上帝發誓!”他吼道,“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