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到車站也沒幾步路。霍眉半張臉埋在大紅圍巾裡,剛想開口,被他捧住臉吻了一下。
他一走,霍眉就成了過去自己覺得最可笑的女人:坐在家裡想老公。
平日裡本就沒什麼事,由於每天都維護一下清潔,家裡長期處於幹淨的狀態,不用費心。飯菜呢,一個人本也吃不了多少,中午做一頓,晚上熱一熱可以接著吃。
清閑到不行,她就把自己花枝招展地打扮一番,出門去跟人打麻將、擺龍門陣,認識了許多太太。這些太太可不是喬太太、白太太那樣的人家了,跟她處於同一階層,普通人家的太太而已。一到下午三點,買菜的買菜,做飯的做飯,接孩子的接孩子,鬨然散了。
沒人陪她玩,她只好回家,翻一翻借來的書。圖書館很小,書的種類也少,實在沒什麼好看的。
唉,打牌贏了錢,都沒人可說。
一週後,郵遞員在外面喊“信來了”的時候,她以跑警報的速度跑出去取。掂在手上,很厚一封,不知道他寫了什麼?
她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小心撬開封口,怕損害裡頭的任意一張紙。
眉:
上海有全國最大的書店,我跟店員說你喜歡看偵探、志怪類的小說,她就把我帶到一個分割槽,分割槽裡的書名我抄下下面了。你看中哪本,紅筆畫圈,寄到最後附的書店地址去,到時候他們會把書寄到家裡來。我等不到你的信,信到上海的時候,我就回家了。
其後附了十張紙,密密麻麻抄著書名,抄了快兩千本。字跡一開始還算規整,後面越來越亂,顯然是要抄崩潰了。
她看了兩行,沒看進去,只是把被墨跡浸酥脹的紙頁捧在懷裡笑。
難得去一次上海這種超級大都市,他不跟同事出去喝酒、不上街玩、不見世面,卻在書店裡待一整天,抄了上萬字的書名。
席玉麟是淩晨兩點多回的家。躡手躡腳近了客廳,燈還亮著,為他留的。臥室的門倒是關了,霍眉想必已經睡下。他又有點想去看她一眼,又怕把人吵醒,思量片刻,還是蜷在沙發上,打算小憩幾個鐘頭。
一關燈,啪的一聲,就把她招來了。
霍眉剛從被子裡鑽出來,只穿了睡衣,一路過來就一路哆嗦;他張開皮衣兩襟把她裹進來。這衣服就是好看,外面是黑亮亮的皮革,裡面縫了一層兔毛,價格不菲,但不怎麼保暖。霍眉仍是哆嗦,也沒說什麼,只仰頭看他,“這麼晚回?明天還上班嗎?”
“上,多請一天假多扣五十。”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霍眉就拿著信封鑽進被子裡,一張張數,數出了兩百五十六。他跟到床邊,因為穿著外褲,沒坐上去,又遞了個塗成聖誕樹的塔香給她,“我去的時候,上海人也在過聖誕節,好像很流行把這個當禮物。”
她接過香,“花裡胡哨的,這香點燃了,上面的顏料也燒起來,多有害!盡花冤枉錢。”
“沒幾個錢。我到外面去睡了。”
“你到外面睡什麼?”
“不想洗澡,困死了。”
霍眉彷彿下定了極大的決心,沉痛地拍了拍床鋪,“上來吧。”
席玉麟一點也不跟她客氣,脫掉衣服鑽進來,倒頭就睡。身上不舒服,倒也沒睡著,隱隱約約感覺到六點了,就爬起來上班,路上買了三個熱騰騰的包子,兩個是自己的,一個給席鶴洲。
自從收了個徒弟,感覺像當了爹一樣,席玉麟也確實到了想當爹的年齡。但是霍眉都沒提出要跟他睡覺,更沒提過孩子的事,他也不好主動說,順其自然吧。所以對於這席鶴洲,就格外上心,真有一種“為之計深遠”的心態。
席香閣塞給他的徒弟肯定不是亂塞的,因為偏愛他,給他的徒弟也天分好。席鶴洲除了自身氣質稍賊眉鼠眼一點,其實嗓子、身段都是一等一的,不比鏡花門下那四朵花差,席玉麟每天都要說十幾遍“別人家的徒弟怎麼就行”“你看看別人家徒弟”,順便把從席芳心那裡學來的一套酷吏辦法全招呼上去。
時至今日,他才完完全全地理解了席芳心。
孩子,這個職業真不光彩,可你再沒別的路走了。想要不受欺侮,就往高處飛。
收個徒弟,就讓本也不閑的他更忙了。早上,教徒弟之餘還要自己練功;下午有戲演戲,沒戲集中排練;晚上繼續集中排練,兼有隔三差五的應酬。更別提為了彩頭、私人邀請等額外收入,他把武旦和刀馬旦的戲份全部撈回來了——就這幾個舞刀弄槍的最有利於打出名氣。
所以雖然市院的工資是五百七十五,加上雜七雜八的收入,他每月能拿一千給霍眉。
所有同事都明顯感覺到了他陡然昂揚的賺錢意志,康小冬忍不住問:“你沾上大煙了?賭博了?”
席玉麟這時才說:“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