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又是一槍貼著他的鬢發打過去。灼熱的氣流削過太陽xue,他跟著踉踉蹌蹌向後一步,被恐懼釘在原地了。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一個高大的身影忽然擋在他面前。
程蕙琴舉著一把銀光閃閃的勃朗寧手槍——前幾年霍眉送她的,整個何公館也就這麼一把小巧、玩具似的手槍了,一槍爆了那隨從的頭。
“二伯,別動!子彈不認人!”
何炳堃大罵一句,朝著她就扣扳機。他沒有打中,程蕙琴又是一槍打在他大腿上,怒斥道:“老子下一槍打頭!”
這也是位打網球扭了下肩膀就一週不能上班的金貴主子,哪裡挨過子彈,一下跌坐在地上、慘烈地痛叫起來。林傑見勢不好,一個箭步上去攙著他往外走。他也不反抗,大概是怕程蕙琴真打頭。有錢到這個地步,比窮人還要惜命一百倍。
屋內安靜了,才聽見有貓一直在嚎,嚎得人毛骨悚然。程蕙琴把他扶起來,“老爺,沒受傷吧?”
他喘了半晌,嘴唇還在哆嗦,“沒......沒,你槍法好準。”
那當然,老袍哥程籌教的,他靠扛槍剿匪起家。“二伯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
發生什麼了?他是第一次做事前不跟程蕙琴通氣,就倒了黴,此刻腸子都悔青了。雖說向霍眉承諾過再不告訴第二個人,但程蕙琴都不能算是第二個人了,她是自己的另一半,與自己一心一體。當時在想什麼?怎麼能瞞著程蕙琴呢?他就是告訴了程蕙琴,霍眉也不會知道。女人嘛,就是要兩邊哄的。
正欲張口,霍眉也匆匆跑下來,裝作一副剛才在認真照顧老太太的樣子,蹙起眉頭,“老太太受驚了,我已經安撫過,得讓廚房端一碗蓮子百合湯上來。”
程蕙琴的心思又回到老太太身上,忙道:“我去吧。”
她本來就盡量避免插在何炳翀和霍眉之間,省得霍眉又鬧脾氣,立刻走開了。霍眉打量何炳翀幾眼,確認他沒受傷,牽住他一隻手晃了晃,“沒事,去人力市場僱安保回來就好了,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了。”
何至於去人力市場呢?他養了很多打手,然而似乎不是他的,是林傑的。林傑肯定會把人都帶走,哦,林傑還管著他的現金,會不會把錢也捲走呢?何炳翀麻木地扶著扶手下樓,尋貓叫而去,就看到那隻藍貓四腳朝天、僵直地躺在那裡,被槍聲嚇應激了,橘貓圍著它叫。
其實他有很多要事要做,比如現在家裡就他一個男的了,地板上躺著的屍體理應由他處置;比如趕緊去僱安保;比如趁何炳堃在醫院,爭分奪秒地走後續流程......但他什麼也不想做,就跪在那兒,給貓心肺複蘇。貓的身體板硬板硬,像泡過福爾馬林的標本。
按了幾下就手痠了,霍眉默默接上,她的手勁兒大,在貓的胸口處按出一塊凹陷,卻仍無力迴天。
多麼愚笨脆弱的物種。
何炳翀還蹲在那裡一動不動,她偏過頭,朝他眨了眨眼睛,“bb,聽我的。你那個律師朋友打好招呼了吧?現在以空殼公司的名義起訴時風侵犯知識産權,要求立刻禁售,賠償60市值,只能多不能少。現在立刻動身。我來給布魯斯弄個小棺材,行不行?等你回來,我們一起把它葬在銀杏樹下。”
他撐著膝蓋站起來,行屍走肉般地出門了。
霍眉這天就忙慘了:先把司機叫回來,把屍體運到廟裡去;然後親自跑了一趟人力市場,僱了二十個壯漢守衛何公館;最後翻出一個鐵做的精美的圓形月餅盒,手忙腳亂地往上糊彩紙。
等何炳翀回來時,她剛給藍貓洗完澡、擦幹,放入月餅盒中。月餅盒被包裝成了藍色,上面寫著:這裡埋藏著我們大家深愛的布魯斯,它度過了幸福的一生。他接過月餅盒,接過她遞來的小鐵鍬,一聲不吭地往外走。霍眉的腳都要站不住了,還只能跟著他走,看他慢慢地挖坑,在月餅盒落入土坑之前,先落入兩滴眼淚。最近該傷心的事太多了,他也不知道具體為哪一件。
第二日,霍眉就從寵物店給他帶了一隻剛斷奶的小藍貓回來。於此同時,他也把最初的高壓整流器從公司拿回來,還給霍眉。現在公司已經掌握了獨立生産技術,不再需要原版;原版雖然在研究時被拆開、取走了氧化銅做化驗,他也要求手下把殼子裝回去。
因為這是霍眉弟弟親手做給她的東西。
唉,兄弟姐妹,還是別人家的好。
他們忙著準備打官司的材料,無暇在意本就抑鬱且被槍聲嚇得噩夢連連的劉銀珠。三天後,劉銀珠從樓頂跳下,沒有摔死,但摔成了癱瘓。家中難以護理,何炳翀就在醫院給她包了一間療養病房,有護工全天照顧。她既沒有讓人印象深刻的美貌,又不會聞音知意、解語體己,更沒有運籌帷幄的本事,他很快將其拋到腦後,只在醫院年末清賬時才能想起這個為他懷過孕的女孩。
霍眉忙到沒有感想,非要有感想的話,就和當時看到應激而死的藍貓一樣,瞧不上。
姨太太這條賽道就是我們婊子擠的,你讀了書,還往這裡鑽,家人真是白供你了。好比吃慣了肉湯骨頭的純種狗要和雜毛狗搶屎吃,鬧了肚子,一命嗚呼了。霍眉真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