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琴沒有告訴你?你懷孕的時候,白太太說想見你,蕙琴替你去了,拿了封信回來。”
她的心髒驀地就騰空了,直覺需要程蕙琴親自去拿信不是什麼好事,幾秒後,才顫聲問:“可能我忘了,前陣子昏沉得厲害。白太太又住院了?”
“今天是她停靈的第三天。”
喬太太隨後告訴她,白香織已然器官衰竭,反複進出醫院,就是那會兒把程蕙琴叫過去的。回家後依然夜夜睡不著,實在難以忍受,連沖了五包煙粉兌酒喝,總算睡了個好覺。等她侄子第二天早上去看,屍體都僵了。
遺囑早就立好了,將白先生的財産一半分給他弟弟、弟媳,一半給阿健。
這事兒連詹納斯都不知道。
“我本來是此事的唯一知情人,告訴你,因為知道你們是朋友。”喬太太補充道,“她早給我打了招呼,讓侄子帶著阿健坐我們家的船回上海老家去。然而阿健是白先生唯一的骨肉,她怕人報複,要求秘不發喪,等兩人平安到達上海再登訃告。”
霍眉喃喃地謝過她,掛了電話。她實在不剩幾滴淚水可流了。
就這樣在沙發上從天亮坐到天黑,傭人們怕她,誰也不管她。等程蕙琴和摩根回家已是八點,摩根在門口嘟嘟噥噥地脫鞋,“可是他太醜了。”
“但是你要看人的品質呀。他謙遜、低調、尊重你,是不是?你還被他逗得笑呢。”
“那是我低頭吃菜的時候才笑,抬頭一看到他的臉,就笑不出來了......”
霍眉走過去,摩根立刻笑不出來了,一貓腰溜走。她一攤手,“白太太的信。”
那信是幾個月前拿到的,中間經歷了這麼多,程蕙琴實在是忘了,不是故意不給。回房拿了給她,霍眉也沒找麻煩,自顧自地拿回去讀:
嗨,豔婦。
我實在沒有戒煙粉的本事,我心志孱弱,現在還惦著那個死鬼老公呢,比不得你。這回入院,又是肺水腫。
蕙琴不允許我拿我生病這事兒鬧你,說你懷個孩子很不容易,不宜情緒波動。我就寫封信吧,有些話必須要對你說,而我又活不了多久了。比起害怕,能再見到彥哥真叫我高興。只可惜阿健還沒長大成人,他還那麼小。我打算讓侄子帶他回上海,我父母比我和彥哥更適合做家長。阿健離開香港這是非之地後,會得到好教育,成長為好男子漢。
當然,以上事項你大概不關心。不是在陰陽怪氣,倘若你是個八婆,我還不說你感興趣的吧。
我知道“蜘蛛”是誰。煙粉就是他從南洋進口的。這家夥很陰,發了幾次貨後才提條件,讓我把彥哥的殘部全遣去美國,不然,我手上握著一群亡命之徒,他寢食難安。那會兒我已經離不開煙粉了,只好答應。不然,我們家的光景要好得多,單是放高利貸、幫人催債就有好多收入。我這人確實成事不足吧?真對不起彥哥。
但我不能告訴你他是誰,即使我死了,仍有求於他。
祥寧鞋局的生意還小,入不了蜘蛛的眼。針對你,是因為你本人有價值。其實全香港都聽聞過你原來是做什麼的——不要試圖撇清,但你還是嫁給何先生了。你很美,你還會討人喜歡,雖然大機率在裝,可大家都甘願上這個當。知道有多少人看上你了嗎?但都忌憚何家,巴不得你離婚呢。蜘蛛靠拉皮條起家,關於你的八卦滿天飛,大多是他傳出去的。
蜘蛛還說,你老公快垮了。我是沒看出來,他的訊息靈通。
就算他真垮了,也會有經濟方面不差的男人接盤,總不至於讓你沒錢花。再往後就不好說,你會老的。彥哥那樣愛我,我都不敢保證在我老了後他還會愛我。你要繼續把鞋局開下去,不要上市,不要讓別人控股。
我其實很想旁觀你如何大顯神通,不過沒機會了。霍眉,好姑娘,往前走吧。
另一位豔婦於病房燈下留。
霍眉讀了好幾遍,然後把信疊起來,也收到來時的皮箱裡去了。她靠著陽臺欄杆抽了一根煙。
今天是白香織停靈的第三天,那麼夜間,她侄子就會把她帶到寺裡去火化,交給僧人,由僧人把她和白先生葬在一起。她要尊重白香織的秘不發喪意思,不能跑到她家去見最後一面。那麼,她們已經道了永別了。
第二日她照例到店裡去,約了金師傅,討論生産配套産品的事。金師傅原是個鞋匠,因為工作出色被她升為九龍總部經理,實在有點名不符其實;聽她說配套生産襪子、絲襪、鞋墊的事,聽得雲裡霧裡。
“本來絲襪就難得買,單獨買很貴,披發才便宜,普通人家又不披發。但對於我們來說,就是工廠裡多加一條生産線的事,他們到了店裡,順手就能買絲襪。鞋墊麼,還是生産兩款,正常大小和小腳的。”
“哎......這個,”金師傅撓頭道,“我也不知道盈不盈利。反正是你拿主意,你確定了,我就去辦。”
“確定了。你明日——”
桌上的電話忽然鈴聲大作。霍眉擺手屏退金師傅,接起電話,是喬太太的聲音:“何二太太,你有去找過白太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