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香閣喊道:“哪裡人喲?”
為首的一聽他口音,激動道:“老鄉!我們也是四川來的!”
“跑這麼遠啊?”
“保家衛國嘛!”
僅僅是到此時,已有兩百萬川軍出川。
那一張張年輕稚嫩的臉,看上去才二十左右,然而已經被煙燻火燎成了紫黑色,留了傷口,打了繃帶,已經是親媽都難以認出來的程度。然而見到老鄉,還是高興地傻笑著,齊聲喊道:“有沒有煙?”
整個劇團就只有席香閣抽煙。他手忙腳亂地把身上三包煙都拆了,向隊伍扔去,黑乎乎的手就像魚池裡的魚一樣哄搶一陣。
又喊:“有沒有鞋?”
除了席香閣穿皮鞋,餘人穿的都是布鞋、膠鞋,最適合走遠路。一聽這話,連忙脫了腳上的鞋子扔過去,打算就這麼光著腳,到贛州再買新的。
小夥子們得了老鄉的好東西,有點人來瘋了,笑道:“有沒有女娃娃?”
女娃娃當然是沒有,但有女娃娃似的男人能讓他們遠遠瞧上一眼。鏡花不遑多讓,立刻想向大家招手,旁邊一個小伶人咯咯笑著推了他一把,“下來吧你,減三萬,你年紀都夠當他們爹了!讓玉麟上去!”
當著席香閣的面,鏡老闆不好教訓這不懂規矩的,板著臉真下來了。大家七手八腳地把一件女式褶子套在席玉麟身上,席玉麟就順著箱子往上爬,最後一腳踩住神聖不可踩、否則要倒大黴的盔箱,讓小士兵們看清楚。
士兵們離得遠,見了這麼個美人,一下子嘩然叫開了,又是鼓掌、又是吹口哨。康小冬看熱鬧不嫌事大,喊道:“誰從戰場回來,我們就把他嫁給誰!”
席玉麟笑罵道:“你怎麼不嫁?”
另一個同事喊:“狗日的,別講話了,要聽出你是男的了!唱歌吧,啊,唱歌吧!”
朝霞把樹葉縫隙裡的天空染紅,有深翠作對比,更是紅的像血;林間陰風颼颼,樹影相疊,遮天蔽日。風雨如晦,然而有這麼一群年輕、快樂的小士兵,興致勃勃地起鬨道:“唱歌吧!唱歌吧!”
人間好啊。
席玉麟喉嚨發緊,接著就鬆了、亮了,他一腳蹬上盔箱,放開嗓子唱:“站在了船頭觀錦繡——”
大家幫腔:“——千紅萬紫滿神州!”
“侍兒且把船槳扣,好讓流水送行舟......”
這裡沒有封閉式戲臺,聲音一出去,會向四面八方漏散開。然而他的嗓子實在好,在喉間就把歌聲捏成聚焦、圓潤、亮堂的一小柱,放出來後也不怎麼發散,有金玉般的質地,且越爬越高,及至“這神仙境界哪及凡間如此多嬌啊”一句時,簡直像鳥叫出來的。
啊,思量真好慪,未把人胎投。
士兵們得了老鄉幾根煙、幾雙鞋、一首歌,就為他們出生入死去了。兩隊分別後,他們趕了一天的路,夜間露宿河邊。生起火,席玉麟從包裹裡掏出燒餅加熱了一下,然後遞給席香閣。
席香閣道:“糊了。”
“吃吧,不加熱,你那牙都咬不動。”
席香閣只能揪下來一點一點泡水吃,忽然道:“你會比鏡花更出名的。”
席玉麟不置可否,“我只想要平靜的生活。”
“我信氣運這東西。”席香閣笑道,“你的氣運就快來了,一來,擋都擋不住。可達到這種程度,說明之前一直在走黴運,是不是?娃娃,叫你受苦了。”
席玉麟正在幫他烤第二張燒餅,默默地把糊掉的地方用小刀刮下來。遞給他後,緩緩開口道:“師祖,我們是盡量往沒淪陷且富裕的地方去,是吧?”
“沒錯。”
“你有沒有考慮過......去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