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別說他的那些過往,哪個女人受得了?
他知道談戀愛應該坦誠相向,但若果真如此,他在段月娥心中的形象會變得很糟糕。所以當她問:“你臉上這些淡紅色的斑是怎麼回事?”他就含糊其辭,“開水壺沒端穩,燙的。”
“那耳朵......”
“被馬車撞了,縫了針。”
段月娥於是不疑有他,在茂密的草木掩映下,親了親縫針留下的疤痕。席玉麟渾身像是過了一遍電,側頭看她;她垂著眼,很不好意思,揪著袖子上脫出來的一根線。
他把她攬到懷裡,吻了一下她的頭頂。
四周只有蟬在叫,織機聲似的連成一片;月光映在湖面上,是幽藍中的一盤瑩白,也映在她臉上,照得她膚白如雪。一切都夢幻到虛假,包括段月娥。那首歌怎麼唱的?好花不常開,好景不長在......昆明不是你的家鄉。在你的家鄉,江水是青灰色的,不會藍的像寶石。
席玉麟真是恨自己,在這種時刻三心二意。因為段月娥很白,他就較勁似的、想起家鄉裡一個更白的女人。
某日大家正在後臺化妝,席香閣疾步進來,叫道:“鏡花,滾出來!”
鏡花覺得很冤,他來昆明後因為水土不服一直腸胃不舒服,沒有沾花惹草。席玉麟就預感不好,連忙搶在席香閣前面出去,一掀簾子,懟在面前的就是一個白族打扮的大漢,段月娥縮在後面,一直試圖拽他。
段父上來就是一巴掌,怒喝道:“你個唱戲的,吃熊心豹子膽了!別說我們家底子厚實,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兒,是你能私相授受的?”
段月娥一氣之下真的把他拽動了半步,猶嫌不夠,唰地一下擋到席玉麟面前。席玉麟摸了摸臉,面色不善,“沒有什麼授受。”
“就是好也不行!再敢來找她,我放狗咬你。”
“爹!”段月娥叫道,“他沒來找過我,都是我主動的。”
段父都給氣笑了,“你也好意思說?一個戲子都值得你去倒貼,我們家的教育是這樣的嗎?次次你找他,他不來找你,算什麼男人?”
這不算別人來找事,算席玉麟自己先惹了事,席香閣不好管,只能在旁邊看著。席玉麟忍了又忍,把這一巴掌認下了,轉身要回化妝室。
結果那段父還揪著席香閣罵:“你個死老頭,手下那麼多象姑也不管好......”
簾後就烏泱泱沖出一幫人,以康小冬為首,唱須生的大嗓子一喝:“少對我們院長出言不遜!”
席香閣悠然回屋,他主要是想罵鏡花,這個鏡花在外面太愛亂搞了;既然是席玉麟,他倒盼其談一個女朋友,圓他沒有看到席芳心結婚生子的遺憾。不過這家人還是算了吧,人家當爹的不同意,總不能慫恿姑娘私奔吧?
結果段月娥真的要私奔。她白天被關在家裡,夜裡買通女僕,悄悄地找到了他們的住所,把在門口偷別人小番茄苗的康小冬嚇了一跳。席玉麟聽聞,只套了條褲子就跑下樓,段月娥又輕又敏捷地撲上來,像一群蝴蝶,抱了他個滿懷。
他也下意識地抱住她。她抬手撫摸他的臉,悄聲道:“對不起。”
席玉麟搖了搖頭,他覺得自己才是對不起她。
“我跟你走吧。”
“月娥,我們不合適。”
她一下從他的懷抱裡掙出來,瞪著他,“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爹,覺得我高低算個小姐、不能跟你過苦日子。但是我愛你,為你,什麼都可以做到。”
她這句“什麼都可以做到”一出來,席玉麟不是感動,而是沉重,好不容易鬆快的肩上又壓了一副擔子。她願意過苦日子,他能真讓自己的婆娘過苦日子嗎?可是他對月娥的喜歡目前仍只有一點點,不足以支撐他從舒適區走出,面對這樣的老丈人、面對經濟壓力、面對有家室的生活——說實在話,和月娥在一起的時候,他繃得很緊。
“別說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我送你回家,別再大半夜往街上跑。”
“阿鵬哥!我們以前好好的,為什麼突然這樣?我爹讓你生氣了,我知道——”
“不是。以前是我裝的,我會演戲,我還不講情義。”席玉麟輕聲說,簡直如鯁在喉,“別喜歡我了,啊,我有神經病,負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