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出來,為了什麼?
為了去報會計班。
哈哈哈哈!那是個很偉大、很值得說道的夢想麼?
不偉大,但對我來說很重要。閉上你的狗嘴,讓我走!
幾十年前你就是這麼對我說的,記得嗎?“我要去生活。”我告訴過你很多次,生活不過是劇本,你是一個演員,什麼都是假的!你若太真情實感,你就著相了。
席玉麟忽然打了個哆嗦,睜開眼睛,凝了好久的神,才看清面前擠著的兩張人臉——其中一張屬於剛才捱了他一杆子的漁夫。偏頭再看,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渝中區。
見他醒了,漁夫居然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隨後晃了晃他的肩膀,“我這一趟也就是一角,你沒得錢,好好說嘛!不興得往江裡跳啊!你小娃娃,路不要走歪......”
席玉麟不敢聽他再講,起身就踉踉蹌蹌地往回走,牙齒直打架,身上一陣熱、一陣冷。
兵工廠屬于軍事重地,有重兵把守;好在員工宿舍在工廠外頭,彭廠長不會為員工安排警衛,所以小偷、拾荒者、玩耍的孩童都進進出出,從來沒人管。席玉麟這樣形跡可疑地回去,也沒人管。
現在是清晨,正是員工起床的時間,都在睡眼惺忪地穿衣服。他敲了敲門,是萬順開的,萬順那雙原本就大的眼睛追隨著他直奔他的床位,越瞪越大,“天爺,都以為你不幹了!我就是說嘛,小李不幹了,至少會跟我們打個招呼,再把行李帶走——”
“我簪子呢?”席玉麟問。
當時他離開巴青,收拾了幾件行李,衣服倒是沒帶什麼,主要帶了席芳心的那支簪子、留作紀念。
沒人吭聲。他皺著眉,把攤開在床上、本就空蕩蕩的包袱又清點了一遍,就是沒有那支簪子。萬順插嘴道:“狗蛋以為你走了嘛......”
他轉向狗蛋,狗蛋仍坐在床上,沒有要動的意思,“我以為你走了嘛......”
席玉麟上去就是一拳,大吼大叫起來,“日你仙人,還給我!”
“還還還,”萬順連忙插進來,推了萬狗蛋一把,“動手幹什麼?又不是說不還了,是不是,他也是想著要是你走了,這簪子看著還挺值錢,不拿白不拿。現在你回來了,那肯定要還給你,對不對?是你媽還是未婚妻的東西?”
席玉麟接過簪子,用袖子擦了幾下,裝回錢袋裡。又找出一套幹淨衣物換上,身上的睡衣睡褲在樹林裡都快劃成破布條了,不能要了。真可惜,這麼好的布料。
做完這一切,把行李包袱系起來,叼在嘴裡;被褥臥單疊好用布條捆起來,拎在左手上,就這麼一瘸一拐地出去了。萬順呆愣片刻,追出來,一把奪過兩個包袱。
席玉麟果然又立刻大吼大叫:“幹什麼?”
“我幫你拿,哎,別嚷嚷,就當是替狗蛋道歉了,成不成?你要去哪裡?”
“不知道,離兵工廠越遠越好。”
“那我們就一路走,一路看。”萬順瞟了他幾眼,“這些日子去哪裡了?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席玉麟自然是不理他,腳下雖虛浮,但走得很倉皇。萬順又道:“是被人欺負了吧?我見你第一眼,就覺得你容易遭人欺負。這樣,你叫我一聲萬哥,有仇我替你報,有事兒我替你擺。”
“叫一聲哥你就幹這麼多事?”
萬順拍胸昂首,“袍哥人家!我是白風堂三爺手下的人,講信用。”
他很是得意,認為席玉麟必然會高看自己一眼;席玉麟也確實看了他一眼,道:“滾吧。”
“怎麼,你不信?背棄兄弟,叫我五雷轟頂、魂飛魄散。”
席玉麟冷笑道:“順哥。”
萬順見他長的秀氣,聲音也清清亮亮的,這一聲“順哥”落在耳裡,簡直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自己像是佔了便宜!“好弟弟,到底怎麼了?”
“我可能把廠長太太殺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