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病房內足足徘徊了五六分鐘,才上樓打電話,說人跑了。擱了電話,心中又惴惴不安,怕彭太太追究自己的責任。
不過這份不安很快就消除了,幾個小時後,翠芝又笑嘻嘻地來電話:“人給找著啦!都用不著夫人和複興社的關系,隨便派了幾個人出去,好找得很呢!”
不過席玉麟一被抓回去,卻沒有立刻見到彭太太。他被安置在巴南區的仙居山的別墅裡——原來是打算做避暑別墅,但水電供應總是斷斷續續的,不好久住,彭太太就用來關情人了。活動空間還挺大,只是走廊上有衛士站崗,想逃跑更是天方夜譚。
他鑽進自己的房裡,山間氣候清爽,即使關了門,也不太悶熱;心裡卻恍惚著,一團火在那裡燒,發出噼噼啪啪的爆裂聲。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明明是個男人......不,即使我是個女人,她就有理了?他想了很久,最終得出的結論是這和他是男人還是女人無關,和他是窮人有關。
窮人又該怎麼向上爬呢?倘若他報了那個會計班、畢了業,就能在一家店鋪裡找到工作,興許要幹個幾十年,才能在相當偶然的機會裡進入一家正兒八經的公司工作,能養活妻子和幾個孩子。若是有一個男娃娃,也到結婚的年齡了,給他準備一套彩禮,積蓄又不剩多少。再等他和妻子老了,身體開始出毛病,錢更加不夠花......
席玉麟想不到人該怎樣變有錢,特別是變成彭太太那樣,不僅有錢,還有權有勢,呼風喚雨、手眼通天。彭太太這樣,必然是因為她的父母就這樣。古代還能喊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後揭竿而起,現在不用杆了,用槍炮,誰喊轟誰,於是第一批擁有槍炮的人,就成為了王侯將相的種。
他真恨不得殺了她,可是做不到。好在他是一個務實的人,思維兜了這麼一大圈後回來,最後平靜地決定:出去後要報個會計班。
彭太太的暴虐僅限在床上,正如瞿醫生所言,平日裡她還算是不錯,至少沒有虐待人的愛好,一日三餐能準時供應。
被囚禁一個半月後,彭太太忽然想起這麼個人,在某個午後造訪了。
那時席玉麟正躺在木質地板上一動不動,渾身上下只穿一條褲衩。雖說山裡並不熱,但他年輕,身體總跟個火爐似的,也愛貪涼。
門一開,他跳起來就穿褲子。
彭太太問:“傷養好了嗎?”
他在褲腰上打了兩個結,然後說:“讓我走。”
“你要是覺得熱,明天叫人送冰塊來。”
“讓我走!”他一個箭步走到她面前,“讓開!”
彭太太懶得跟他多說,只道:“過幾天再來看你。”簡直像在哄無理取鬧的小媳婦。席玉麟只覺得從五髒六腑噴發出的熱氣要把皮囊都撐膨脹,照著她的臉就是一拳頭。
兩個女人都始料未及,直到彭太太摔倒在地,翠芝才尖叫起來。瞬間好幾隻手就把席玉麟從彭太太身上拉起來、扔進房裡,又七手八腳地去扶彭太太,沒人有閑心管他了。
直到人聲遠去了,他才覺出不是滋味。
彭太太似乎對肢體暴力毫無應對經驗,一拳揮上去,她不擋臉,只是下意識地來推他——搞什麼?跌倒在地,也不知道用胳膊撐一下,摔了個四仰八叉。她和軍火打交道,又那樣兇狠,但事實上還是個養尊處優的中年貴婦……席玉麟覺得像欺負了女人,心裡別提多別扭。她偏偏是個女人!
幾天後再見到她,臉上的腫倒是消了,卻青了一大片。他不好意思朝她大喊大叫了,只在椅子上默默坐著。
“你膽子挺大,”彭太太指著自己的臉說,“我父兄都沒動過我一根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