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眉心道這是擔心不擔心的事嗎,我在跟你講商機。再說了,何炳翀對學生那種不以為然的口吻讓她感到惱火,你以為大學生是什麼?是從我們這種窮人家裡爬出來的,看盡了困苦,又看了繁華,亂花不能迷其眼,才能最後靜心看進去幾本講正道蒼生的書。他們看不清楚,就你這種老爺看得最清楚。
有兩只貓盤在床腳的椅子上,整間房裡一股貓味兒。她道了晚安,回自己房睡去,反正目的已經達成了。
不到五月,霍眉就做好了再懷孕的準備。盡管她的身體狀況不算太好,總覺得腰腹痠痛,掉發掉得多,還在短短三個月裡發燒了好幾次,但自認為是個身體健壯的適齡女性。以及她還是想讓老太太和程蕙琴看到自己的積極態度,她不是過來白花她們的錢,卻什麼也不付出的。
她自己每日三副中藥,同時勸何炳翀也去看看中醫。她盡可能委婉地說:“夫妻雙方共同努力,孩子才能更穩——”
“霍眉,”何炳翀忽然打斷她,“你過去在巴青當妓女的時候,都是喝避子湯吧?會不會是因為這個身體受損了?”
霍眉猛地一下閉了嘴,牙齒咬到了臉頰肉——最近口腔內部有炎症,臉有些腫,恨恨地用舌頭舔了舔痛處。她是在後期為大顧客出條子時才開始用別人提供的如意袋,前期真的是避子湯,其中的水銀、麝香的浸淫身體三四年,被這麼問也不是不無道理。
兩人都面色不善,各自回房,第二天何炳翀身上也有中藥味兒了。
霍眉的英語水平到了可以日常交流的地步,後續也能自學,便辭了王老師。最近她的興趣又發展到了練字上——光會寫字是不夠的,要寫得有筋骨,才不像個文盲。於是買了幾幅字帖,先是臨摹,後是那張白紙對照著寫;有誰邀請她出去玩是一概不去的,成日待在家裡,給老太太表態。
結果幾個月沒往外跑,外面就有流言說:她是私會外男,被何家發現了,不許她再出門。她素來是見人容易惹目光,不見人容易惹話題的。霍眉當即蹬了一雙祥寧牌皮鞋和摩根一起去參加了舞會,重新燙捲了頭發,穿桃紅色無袖旗袍,肩頭、手臂都露著,任誰都不能忽視。一個原本坐在一旁喝酒的英國中尉站起來,邀請她跳舞。
他們挽著手跳了一曲踢踏舞,因為摩根在旁邊,倒也光明磊落。室內因聚集的人太多,本就有些悶熱;這麼蹦蹦跳跳一支曲子,她出了不少汗,在臉上是一片細碎閃亮的水光,捲曲的發絲也被黏在額角。抬頭朝那中尉笑時,還微微喘著氣,美的如此鮮明。
“我去休息休息,”她用英文說,“找我的朋友們玩。”
中尉非常紳士地拿了兩支高腳杯,尾隨她坐到了喬太太那一桌上。摩根也貼著她坐下,因為霍眉平日裡塗的身體乳、精油太多,都被醃入味兒了,一發汗簡直芬芳撲鼻。她覺得她二媽簡直太有女人味兒了。她二媽覺得她湊過來好熱,又往旁邊挪了一點點。
喬太太笑道:“原來把身體休息好了,你是在家練踢踏舞呀?”
“哈哈,我一開始也會一點,現在的水平也沒多高。”
“從前你只跳華爾茲呢。”
霍眉就等著她問這個問題!她從手提包裡掏出一隻全新的半腳鞋遞給喬太太,同時也指了指自己腳上綴著水鑽的皮鞋,開始介紹自己的創意,介紹這皮鞋多麼多麼好,穿著都能跳踢踏舞。這一桌因為有喬太太在的緣故,人多,一開始不情不願地聽著,後來受她激情洋溢的演講的影響,也都漸入佳境。
中尉杯中的酒喝光了,只有喬太太注意到了,將自己滿滿一杯勻了大半過去。兩人微笑著開始交頭接耳。
待她離開那桌人時,中尉留了下來,繼續和喬太太聊天;而一位高瘦、眼睛細長的男子追過來,自我介紹說叫郝根發,上海人,對祥寧鞋局很感興趣。
“你說九月份要在上海開業,有去實地調查嗎?”
霍眉於是解釋了家裡有禁足令,請了中介公司。郝根發立刻說知道那家中介公司,沒什麼特別之處,就算選到好位置也不一定能替她談下來。像南京路、霞飛路這樣的地段,可不是有錢就能買的。他卻有土地資源局的熟人,能幫她把事情談妥。
兩人於是找了張空桌子坐下。說實在話,霍眉知道那家中介公司業務水平一般般,但同樣不認為在舞會上只有一面之緣的商人可信任,很是聊了一陣,就是不鬆口讓他加入,要加入就投資。郝根發也對祥寧鞋局保持觀望狀態,就是不肯投資。不過此人說話聲音輕且快,考慮問題相當細致,倒真是個聰明人。
“這樣,我把中間公司聯系人的電話寫給你。”最後霍眉道,“你跟他們談去......要真如你所說,用合理的價錢買到了好地段,我們再談合作。”
反正就是什麼保證也不做。郝根發看起來有些無奈,情緒卻也不怎麼外露,還邀請她跳舞。跳一支,她就要停下來贊揚這雙鞋有多麼好,再跳一支,她就宣佈真是纏足人士的福音,一條一條廣告直直往臉上拍。郝根發實在忍不住,蹲在地上笑個不停。抬頭再看,這女人已經轉著圈兒飛到舞池另一邊去了,是真的很享受她的鞋子。
他最終決定參與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