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個很簡單的,就在碼頭旁邊有個糖果廠,在那裡燒爐子。但是工資太低了,都是娃娃在做。等手好了就換一個。”
“手還能好嗎?”
“不知道,或許會長歪,或者彎折不了之類的。但幹起活來問題不大,現在這個石膏太礙事。”
“唱戲就問題大了。”
“......我不唱了。”
“誰都能包糖紙,不是誰都像你那樣會唱。太可惜了。”
他抓住她的手,“這樣的命,你掙脫了。我沒本事,沒什麼好說的。”
“不是本事不本事的問題,我走狗屎運。”
“你很聰明啊!”他用幾乎是贊嘆的語氣強調著,抓她的手,只為産生某種微弱的聯結,不為拽她過來,“你比我強得多。你該走的。”
席玉麟的眼睛在臺下向來黯淡無神,彷彿不為表演,就不捨得洩秀。人的靈秀神光是有限的啊,做席玉麟這個人,庸庸碌碌湊合活著,哪有必要用它?做神妃仙子時才捨得用,她們的故事遠比他的有滋味。盡管他說不上有多愛她們。但此時此刻,冷月照著這一雙桃花眼,其中忽然湧現出無限哀愁神光,顫動著,盈盈漾漾,細細碎碎,宛若被秋風吹皺的一潭水。她看得百骸寒涼。
戲文裡曠世的別離,居然讓他碰上了。你要是不出現,我為誰也不會這麼傷心的。
霍眉不敢與他對視,就是鐵面無情的老天爺看了這雙眼睛,也要依他一回。老話怎麼說的?天若有情天亦老。霍眉若有情,霍眉容顏衰。她避重就輕,“我沒有比你強。你有我沒有的、很珍貴的東西。”
“什麼?”
“勇氣,還有好心腸。”
他彷彿覺得可笑,斂下眼眸。她把自己的手指從他掌中穿出來,彌補了朝天門上的缺憾,“真的。”
她明天可以在旅館裡賴一天,又提防著父母和林傑,一直醒著;席玉麟到底是上了一天班,明明是不願睡的,但她不跟他搭話,自己躺著想心事,很容易就睡著了。到了半夜又因為腰疼醒來,床墊太軟了,他居然無福消受。只能鋪層毯子在地上睡,住這麼高階的旅館和住員工宿舍一點區別也沒有。
他疼得睡不著,但也不敢爬起來走來走去,只能原地假寐。到了七點,很配合地被喊醒。霍眉囑咐道:“今晚九點就來找我,我把他們全趕走。”
下午和林傑逛街的時候,她買了很多好吃的。其實還想給席玉麟買些生活用具,冬天要來了,冬衣、被褥都不便宜;但林傑又不把錢給她,只是跟在她身後付賬,她不敢輕舉妄動。又打算買幾件金銀首飾,能保值的,到時候留給席玉麟,就說是落在旅館了。林傑又不許,只說重慶的東西並不多好,到了深圳再置辦首飾吧。一番暗裡斡旋,霍眉笑著對他說:“來內地一趟不容易,你也四處逛逛吧,直接將錢包給我就好了。”
“霍小姐說笑了,我就是大陸人,東北的。”
誰關心你哪裡的。“那麼,你來這邊的機會也少。一直跟著我多累。”
“霍小姐不用管我,這是我的職責。”
她走在林傑前面,背對著他翻了個白眼。九點前回去洗完澡,將打包回來的酸辣粉、辣子雞、米花糖、桃酥等擺在桌上,坐在椅子上抽煙。不過片刻,窗戶被從外推開,席玉麟利落地翻進來,一進來就嫌惡地在鼻子旁邊扇。她叫道:“扇什麼?哪有煙味?這煙使勁兒吸都不過癮。”
桌上的煙盒印著“仙女牌”三個字,還有一個打扮時尚的卷發女人抽煙的宣傳畫。過去她是抽劣質香煙的,現在條件不同了,換了上流太太們最愛抽的女人煙,一時半會兒勁習慣不了。這煙為了迎合女性需求,新增了玫瑰、薄荷等原材料,抽完有股淡淡的香味。
他把盒子展示給她看,“你去了香港,會換這種發型嗎?”
“你覺得好看嗎?”
他一會兒答不上來,只覺得卷發女人都是包裝盒上的女人,離切實的生活很遠。巴青就沒有燙發的,在重慶卻見到好幾個,這才意識到卷發真的是一種選擇。於是先去洗了個澡,洗完澡,也思考好了,“好看。”
“那我燙一個。”
“我又看不到。你問鯰魚精好不好看去。”
她指指桌子,“快吃,放冷了。”
有點太多了,把酸辣粉裝回來的木碗還得再去還給人家,林傑當時勸她坐下吃了再走,她說就是想在旅館宵夜,他就欲言又止地退到一旁了。即使席玉麟沒吃晚飯,也吃不下這許多,很惋惜地一直唸叨怎麼買這麼多?霍眉說因為現在有錢啊,就浪費。不管這個國家多艱難,永遠有富人在鋪張浪費,我最看他們不爽了。
“不爽你就成為他們啊?”
霍眉搖頭晃腦:“我就是壞。”一綹碎發在臉邊拂來拂去。他走過去,把那綹頭發擺出一個弧度,“不僅發尾要燙,上面也要是卷的,在額頭這裡彎一下,擋一半眉毛。這樣的話,臉就像被花瓣圍遮起來,含苞待放了。”
“要求得倒細,你又看不到。”
“我已經想象到了。”他垂頭擺弄她的頭發,笑了一下,滿屋的燈光都被他的眸子吸走了,凝成很亮很亮的一點。她看看他,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