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注意到了啊,還選這麼重的?”
“這個顏色最配,亮閃閃的多好看。好了小寡婦。”
他起身將繡了菊花的對襟白帔穿上,像一片絹包住了一把柳,柔韌又纖細,已然完全看不出是個男人。
十二點,開鑼。
底下的觀眾比往常都多,因為門口的牌子上寫了“席玉麟”三個字,是自從有牌子開始都沒見過的。但老觀眾都知道這麼個人,好久沒看見他了。
孫尚香扶著兩杆幡出來,朝左走幾步,悽悽然向前望;又朝右走幾步,沉鬱迤邐。兩片細葉似的眉毛蹙起,極動情的樣子,“好一似落花流水難回轉,好一似失群獨雁孤單單,好一似彈打鴛鴦兩分散,好一似斷線風箏任飄然……”
他絞著袖子拉向胸口,泫然欲泣。四十多分鐘的獨角戲唱下來,發揮相當穩定,畢竟孫尚香又不用翻跟頭。下臺時還得了個滿堂彩,好幾把彩頭同時擲上來,他只聽見了霍眉的那一枚硬幣落地的巨響。臺上臺下,兩個無血無肉的演員。
都在假扮別人。
表演到最後都沒出紕漏,現在需要撿硬幣了,他卻彎不下腰。像上次一樣,他的疼痛傳導到她身上;霍眉站在第一排看著,心裡忽然湧起極溫柔的念頭。
她暫且認為是兔死狐悲。
吃過晚飯,是庭訓時間。過去還小時,晚間要用來背戲文,現在該背的都背會了,就改為聽劉洪生開會。內容要麼是總結這一天大家的表現,要麼是讀幾篇文章——新聞、藝術評論等等,大家都呆若木雞地聽著。散會後,席玉麟哈欠連天地出來,在拐角被霍眉逮住了。
她遞給他一盒灑了芝麻的酥皮紅豆餡餅,還是熱的,香氣四溢,“去給你大師兄。”
席玉麟看了看包裝紙盒,“這是街角那家光頭餡餅啊,還挺貴,一盒三百文。你怎麼買這個?”
“剛去了趟洋人家嘛,他給的。你去跟席秉誠說,今天重返戲臺,得了彩頭很開心,用這些錢給他買點小禮物,感謝他對你的幫助......除了你師叔和他那幾個嫡系弟子,最有話語權的就是他了。總這樣僵著沒意思。”
他捧著熱氣騰騰的餡餅盒,眼珠倏忽一抬,睨著她,笑了。霍眉打了個哆嗦,覺得他有點嬌俏。
“你自己留著吃吧。”
“我說那麼多你龜兒聽進去沒有?”
“你的東西,我不樂意拿去討好那個神經病。”他輕聲說,“以前我還希望他們喜歡我——他、尚文,現在都無所謂。只是你能不能再——”
“再?”
他便不說了,靜靜地望著她。霍眉看他那副死樣子,笑道:“你別在這兒自我感動,我提一件事,你就要跟我翻臉。你化妝桌上的小刀是刮鬍子用的?”
“是啊。”
“我剃了好幾次腋毛。”
“......”他的表情幾經變化,“我沒有潔癖,不是那裡的毛就行。”
這小子已經被她訓練出了強大的心理素質,甚至能反過來開她的玩笑。霍眉一時間接不上話,過了會兒,指指餡餅盒,“你自己看著辦吧。”
他拿了兩塊,剩下的給文文了。
又要去面對何炳翀。從床上爬起來,她痛苦萬分地漱口、洗臉、編頭發、敷香粉,頭疼得要炸開。
程籌去世的那天,蔡行健在漱金的側面攔下她,他說對不起,她說沒關系。他又說對不起,我沒有主動告密,她說真的沒關系。最後蔡行健深吸一口氣,彷彿做了個有辱自己人格的決定,“你在小旅館工作?這幾天若有個叫何炳翀的人來住宿......他、他家裡是做電器生意的,牌子叫時風,佔據了國內百分之七十的市場,整個巴青的醫療裝置都來自時風。他老婆是程籌的千金。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點了點頭。於是蔡行健鑽進車裡,側頭又看了她一眼,補充了點關鍵資訊,“父親一堆外室,不管他,母親偏愛更優秀的哥哥,沒什麼特別之處的二世祖,喜歡貓。”
霍眉笑了,“現在是真兩不相欠了。”
“祝你得償所願吧。”
車窗搖上去,她這輩子就再沒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