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別說了。”席玉麟又在旁邊補刀,“大師兄他玩不起,只許他說別人。”
席秉誠憤然道:“我沒有玩不起!是因為你們在傳謠,我暗戀誰了?”
“你暗戀——”
“哎哎哎哎哎!”席秉誠忍無可忍地跳起來,捂住兩個人的嘴,“我玩不起行了吧?饒了我吧......”
床榻上的人忽然動了一下。他們立刻噤聲,小心翼翼地圍過去,席芳心仍閉著眼,用手摸索著護欄想把自己拽起來。席秉誠連忙去扶他,感覺師父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只把人抬高了一點,往背後墊了兩個枕頭。
席芳心這才睜開眼,啞聲道:“哪那麼多話?”
眾人連連點頭,席秉誠輕聲問:“師父,你感覺——”
“嗯。”他擺了擺手,“倒水。”
席秉誠連問他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也不敢問了,用搪瓷缸接了水,上面飄著一片小葉子。
很多年以前,席芳心就會往他們的水杯裡扔葉子,然後坐在一邊。等著幾個汗出如漿的徒弟飛奔出來找水喝時,雖不明白作何用意,卻也不敢把葉子摘出來,只能吹一下迅速抿一口再吹一下......還以為是什麼神秘的練功方式。其實就是劇烈運動後,喝水不能喝太急。
不過席芳心手腕一轉就把葉子連著最上面一層水潑了,慢慢呷了幾口,說:“要開戲了,都回去吧。”
“今天沒有我的。”席秉誠馬上說。實際上已經很多天沒排他的戲了,但師父估計記不清楚,“我在這裡坐坐。還有就是......要不轉回聖佛羅多吧?因為這些天你的病情沒有緩解多少,喝藥還是不如打針有效。再者,西醫可以給你做一個小手術,以防下次再出血了。”
他們沒指望席芳心能輕松答應,已經打好了滿肚子腹稿,準備來一場拉鋸戰。誰知席芳心居然點了點頭。
這就同意了?席秉誠茫然片刻,“哦,那、那好,那明天早上就辦出......”
“劉靖和席玉麟立刻回去。”席芳心已然要不耐煩了,指了指牆上的掛鐘,“十一點二十了,有沒有時間觀念?懂不懂得尊重客人?”
兩人連忙告辭。
路上,劉靖問起學生的情況。這位和王蘇一樣是散漫的主兒,席玉麟不敢相信他居然還會主動關心起學生,“我正在給他們排《柳蔭記》,今年四月份大概就能上,全部都是學生。”
“多排幾部全是學生的戲嘛,也好讓我們休息休息。哪個戲班子向我們這樣,一個行當一個人,恨不得天天上。”
席玉麟打了他一下,“你怎麼不幫忙排?還好意思喊累,最累的就是我。”
劉靖八風不動地笑著,嘴裡卻淨說混賬話,“而且漱金的錢現在是不是在你那裡?師父又不在,他們沒正式拜師,就是上臺也沒法分錢。多讓他們上,而我們其實可以......”
“動點小手腳?”席玉麟笑道,“你要是有錢,高低是個資本家。”
“什麼話!我們之前還不是被這樣壓迫過來的。”劉靖誇張地嘆了口氣,“雖說打小就拜了師,也到了十八歲才能分錢啊。還資本家,那都是現代社會的産物,我們這種簽了賣身契的明明是——奴隸社會。師弟啊,趁師父不在家,咱們也當一把奴隸主。”
一路口嗨到漱金門口,然後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劉靖匆匆去化妝,席玉麟往練功房趕,從一堆器材中扒拉出《柳蔭記》的劇本,還沒張口喊人,已經開始感覺到累了。
梁山伯自然是王好運,這孩子就是傻點,勤奮和天賦都有,席玉麟雖然嘴上不滿意,心裡一直都覺得他挺不錯。特別是下山那一場戲裡,當梁山伯知道祝英臺是女兒身後,欣喜若狂,踢褶子、耍扇子、走圓臺等等,展現一系列川劇小生基本功,王好運的完成度很高。只要他別再唱著唱著哭出來。
馬文才的人選也有了,英臺父母、媒婆這些配角難度不大,也好說。就是這個祝英臺嘛,他還在糾結是讓小雲來還是房春喜來。小雲的唱唸做打自然紮實很多,就是長相稍微有點......欠姿色。即使上了那麼厚的妝,仍然能看出面中太長了、下巴太方了,而房春喜則嬌俏活潑得多。
琴棋書畫、吟詩作對,那叫藝術,戲曲發展到今天都不能算是藝術,只是給人取樂的東西。老百姓願意花一杯茶錢坐進來看戲,你也不能打破這份心照不宣的默契,需得放出最年輕、漂亮的演員,真正取悅到他們。
只是這種不公正的標準,叫他如何跟小姑娘說?
一邊思慮著,一邊就在腳邊的器材箱裡亂掏,注意到了一把旦角常用到的、繫了彩色瓔珞的細長鋼刀。這種表演用的鋼刀薄而有韌勁,用力刺出時,會與空氣作用、發出欻欻聲。
他凝視著微微發卷的刀尖。不是常見的情況:被學生踩到、坐到或者撞到牆上,導致從某處開始彎折。這把刀的刀尖則像卷煙一樣,細密地蜷起來。
像被高溫燙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