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為啥分家啊?”
“反正他不會對不起師父。”
“兒豁?”
“兒豁!”
霍眉仰頭大笑道:“席玉麟,你好偏心啊!”聲音太大,搞得席秉誠王蘇他們都好奇這邊在說什麼,席玉麟生怕被人聽到議論長輩,作勢要來捂她的嘴。
回家第一件事是去看席芳心,他精神還不錯,很不耐煩地讓席秉誠把監視他的護工送回去。第二件事是將錢入賬,鎖上辦公室裡的抽屜後,席玉麟又在自己口袋裡數出十個銀元,從下面的抽屜裡拿出一張紅紙包成圓柱形。
然後轉身飛快地塞給她。
“安?”霍眉詫異地掂了掂,“要我給尚文?你真是鐵公雞被財神爺奪舍了......”
“給你的。”他很侷促地說,“好朋友,新年快樂。”
多少男人的錢都收過,面對這句“好朋友”,霍眉是第一次有點手足無措了。而席玉麟還在一旁杵著,重心從左腳換到右腳換到左腳,好像在期待什麼。
她於是清了清嗓子道:“我可沒錢給你。”
他七竅生煙地大步離開了。霍眉咯咯笑起來,幾步追上他,並肩而行,“開玩笑!我沒有錢,但是可以回你......嗯,鞋子要不要?你那破膠鞋都要裂了。”
“要。”他走進練功房,一邊回應那些驚慌失措蹦起來假裝正在練功的學生們的問候,從敞口木箱中抽出一塊細長木板,“我看到大師姐她們都有了,還納悶你為什麼不來問問我。”
“我那是賣給她們的。你這麼摳,你會花錢買嗎?”她略掃一眼他腳的大小,“先幹活兒去了,晚飯時拿給你。”
她走了。
席玉麟獨自拖著那條細木板來到後院,木板的一頭在地上劃出沙沙聲,穆尚文正坐在長凳上,低頭盯著自己晃來晃去的腳尖。
他也想走。
席芳心此人是——用霍眉的話說得不好聽一點——缺心眼的,也不管弟子學生怎麼看待他這個師父的,達成目的最要緊;他讓席玉麟做掌刑師兄,也純粹是因為席玉麟學得很紮實,可以拿大把時間出來教孩子。戲以外的事,就不在他考慮範圍內了。
外面的世界變得快,一會兒連皇帝都沒有了,變成民主共和的國家了——聽說現在工廠裡發工資很精確,是按時按勞的。而梨園行裡,一折戲在明清時怎麼唱,現在還是怎麼唱;人在明清時怎麼被一紙契書買斷身體,現在還是怎麼被買來買去。一道黃銅鎖咔噠落下來,裡頭塗了油,古制在其中娓娓運轉:師父一句話大過天。
師父對他有天大的恩情,本就該一句話大過天,差使你做點事怎麼了?他也確實怕辜負了師父的委託,勤勤懇懇地當著這個吃力不討好的掌刑師兄。但是心裡還不能有點牢騷嗎?
我不喜歡半大孩子。我不喜歡管教別人。他們也不高興,這地方哪裡都讓他們不高興,然而最恨的還是我。重要的是......我花了好多時間精力,沒有額外工資。
席玉麟自己都要恨自己了:師父把你養到這麼大,你替他做事還想要工資。
又想起上回大師兄那句“能不計較的,便不要計較了”,他居然還久久難以釋懷。有什麼好說的?大師兄從來都是用笑臉把對漱金的影響降到最小,你給他惹了事,還怪他息事寧人。那時還設想若換做大師姐他會如何處置......狼心狗肺的東西,大師姐如何待你的,你居然敢設想換做她會怎樣?
做人怎麼就這麼難。他恍惚地想,怪不得他們平日都不愛和我說話。
此時走到了穆尚文面前。
她緩緩抬起頭,向裡咬著嘴唇肉,睜大眼睛看著他。
席玉麟定了定心神,眉目冷淡下來,“那日你去哪兒了?”
她搖搖頭。
他於是一指長凳,“趴上去吧,三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