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主管,我能不能申請外出?”王蘇笑著說,抬手擋在額前,避免雨水沖進眼裡,“我想興許是魯七送他們回來。這樣大的雨,趕車多辛苦?我想與他打個招呼。”
你跟他打個招呼,他又不能少辛苦一點。雖說如此霍眉還是拿了把傘,開啟大門,陪她在外面等。
“你不回去睡覺?”
“怕你跑遠了。怎麼說外面都是在打槍,你若是跑了,大師兄回來還不得開除我。”
王蘇滿不在乎地望向前方,“哪有這樣的事?你們雖是大師兄大師姐平著叫,可我比他要大上許多,真要論起來,他該聽我的。再說了,就是比他小的,過了十六也能對自己負責。若擺出這種譜,可真叫人害臊!”
霍眉頓時對她又多了幾分好感。
街上亂糟糟地叫成一片,很快,遊街的車就來了。前面一輛車拉著十幾個袍哥,也砰砰往天上放槍,向街邊歡呼的人致意;後一輛車拉著土匪的屍體,麵粉袋一樣交疊著摞高,粘稠的液體拉成絲填進車轍裡。
巴青城除了市中心、主幹道上鋪了瀝青,其他地方大多是泥路,下雨天走路相當不方便。而趕車就更加麻煩了,車輪直往泥濘裡陷,馬也跑得高一腳低一腳,車夫一沒控制好就會側翻。見趕車的不是魯七,王蘇握上她那隻撐傘的手,準備回去。
霎那間一道閃電劃破天穹,飛濺的雨珠、泥水都在強光中定格出清晰的形狀。
霍眉忽然感到身邊的人沖了出去,一把沒撈到,驚慌下已經打算自己先躲進漱金了。那群袍哥迅速跳下車,舉槍把人圍住,吼道:“幹什麼?”
王蘇從屍堆的最底下拖出一具小小屍體,顫聲問:“這也是山匪嗎?”
他們見是個女人,已經頗有風度地把槍收了。霍眉這才靠過去看。
黃小希。
屍體的臉部已經腫脹發黑,若不是因為那身衣服,根本難以辨認。胸腔被子彈貫穿了,前後都是洞;又因壓在屍堆的最下面,肋骨都壓斷了,身體變形成癟癟一片。
一人答道:“我們找到土匪時,她就在旁邊。哪有一個小姑娘獨自在郊區晃悠的?不是土匪的孩子又是什麼?”
“是我們漱金的孩子,出城去找表舅而已。你們看見人就打啊?這麼小的女孩也打?”王蘇冷笑一聲,脫下外套裹住黃小希打橫抱緊,“我要報警。”
剛才說話的那人面部的肌肉已經微微抽搐起來了,“我們為誰剿匪?真是不識好歹——”
“平哥!別跟婆娘一般見識。”車上有人喊,“她要帶走就帶走吧。”
王蘇一言不發,疾步抱著人往前走。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後,她意識到霍眉在身後給打著傘,又用很柔和的語氣說:“你自己打吧,雨太大了,罩不住兩個人。以及就不要對漱金的其他人提起此事了。”
已經臨近十二月。巴青的冬季是灰濛濛的,樓房都隱匿在夜幕和如瀑的雨水中,像被釘進地裡的枚枚鐵螺絲。霍眉很快就放棄了打傘,渾身透濕,沉重僵墜的棉襖把她也往地上壓,她幾乎在用反抗性的力量頂高肩膀。
警察廳還沒開門。她們就蹲在門口,聞黃小希身上飄來的一陣一陣腐臭。
天亮了很久,才有個穿警服的人端著碗紅油抄手,晃悠悠地開了門。王蘇飛快地跳起來,一下揭開外套給他看,那張紫色的臉把他嚇了一跳。
霍眉跟著站起來,眼前一黑,靠著牆緩了很久視野才星星點點回來。唱戲的體力就是好啊。聽力也恢複到差不多時,王蘇已經簡潔地把事情講清楚了:“......這是算殺人吧?如果你要證明的話,我可以提供,她在我們這裡留有記錄的。”
警察用張紙蓋住了碗,順便把油蹭了蹭,取出一張表格來給她填:“所以她現在還是賤籍?”
“不是,班主把賣身契還給她了。”
“不是你的人,你來跟我說什麼?要麼就聯系她那個表舅,讓他來說。”警察已經算是耐心,解釋道,“除了匪患,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總不能一點代價也沒有吧,我們袍哥人家還不是做出了犧牲?”
我們袍哥人家?
霍眉深吸一口氣,拍了拍王蘇的肩,“大師姐,太冷了,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在路上小心。”
並非是不願陪著王蘇繼續討公道,只是她意識到公道討不回來了,但王蘇肯定還要留在那裡犟一會兒。還有一件非常重要、說什麼也要做的事情:去林記藥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