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希一頭懟在她肚子上,像只小牛般橫沖直撞出去。
霍眉捂著小腹咬牙切齒,“你說你,有這個閑錢給我不好?我拿了錢肯定對你眉開眼笑的。”
席玉麟雖餘怒未消,但也不會不講道理地對她生氣,只是語言功能尚未恢複,拍了拍她的肩。
更晚一些去找大師兄,說是明天才能拿到報告。第二日他早八點就去了醫院,快開鑼卻還沒回來,可第一齣戲就是他的。
正當霍眉準備找第二個表演的戲團商量換順序時,劉靖殷勤地表示自己可以頂替。
“他頂燈啊。”
“噢,那替不了、替不了。”
“......你有什麼單人劇目可以上嗎?”霍眉心道又是一個老實人,還有點憨。
“有,《夜奔》。”
他原是唱花臉的,漱金分流後,也被迫學了些別的角色。《夜奔》這出戲中動作不多,主唱高腔,他唱了好幾次效果都不錯。
“行,快準備,十二點就奔去吧。”
窄口袖、圓帽冠上身,眉心武生紅一抹,眼中的神光立刻就來了,當真是怒發沖冠。霍眉剛還在質疑這個老實巴交的劉靖到底有多少水平,人家一開腔就只剩一個念頭:既然都被席芳心收做徒弟了,那還用質疑本事啊!
總體來說,他扮武生時的氣質要比席玉麟沉穩得多,唱、念時多用真嗓,但流露出了明顯的花臉特徵——唱腔比生行要更加平直宏亮,動作大開大合,頓挫鮮明。特別是【折桂令】那一折:
“實指望封侯也那萬裡班超,到如今生逼做叛國紅巾,做了背主黃巢。恰便似脫韝蒼鷹,離籠狡兔,摘網騰蛟。救國難誰誅正卯?掌刑罰難得臯陶。似這鬢發焦灼,行李蕭條。此一去博得個鬥轉天回,高俅!管叫你海沸山搖。”
唱到“到如今”時,那一轉身吸腿亮相真把他善頓挫的優勢體現得淋漓盡致——下盤紋絲不動,提氣一瞬到底,英雄末路的悲情回蕩在他洪鐘大呂般的聲腔中,叫人潸然落淚。
到“此一去博得個鬥轉天回”那裡,劉靖劍指劃圈、抖幾下手腕後猛地停住,觀眾已經開始提前鼓掌,顆顆悲心也都被吊在那劍指上。他不落下,他們一口氣便上不來。
這麼響亮地唱完半小時,劉靖似乎都不覺得累,與霍眉說話時嗓子又回到了溫潤和氣的狀態:“霍小姐,奔得怎麼樣?”
霍眉感慨:“奔得好,奔得真好。”
就在此時席秉誠推門而入,和劉靖耳語幾句。兩人對視時眉毛都往下壓,特別是沒卸妝的劉靖,臉上的任何動態都被誇張的妝容放大數倍。大概在談席芳心的病情。
人家不主動跟她說,霍眉也沒主動問。晚上正蹺著二郎腿做鞋子,席玉麟拿著不知道是哪個孩子的毛衣進來,肩上被鐵勾掛下來一個破口。按理說縫補衣物該去找張大娘或霍眉,但就是幾針的小事,他便自己來找針線。
剛好霍眉也在這裡,拿公家的棉線,做私人的夥計。
懶得說她,他也抽出一根針和一卷線,盤腿坐地上,藉著豆大的火光開始穿針。
“席班主啥情況啊?”這會兒卻主動問了。
“肝硬化。”他也沒隱瞞,“肚子裡都是腹水。他以前很瘦的,兩年前突然就開始肚子大......怪我們,一點常識都沒有,以為年紀大了都這樣。”
“醫生說什麼?”
“具體程度還要進一步做檢查。”
又安靜片刻,他站起來把針插回海綿裡,補好了。霍眉相當震撼地把毛衣奪過來看——補布衣還好,可以從別處剪塊布打補丁上去,毛衣她是真的不會補。以前家裡窮,根本穿不起毛衣。而這件毛衣已然看不出任何被補救過的痕跡,魚骨狀的紋路儼然,清晰整規整。
見她驚異,他便把毛衣翻過來,指著一處凸痕說:“就順著這件毛衣的織法一行行織,圈掛圈,最後把斷線收藏在毛線圈裡。看,這裡比其他地方稍厚些......我瞧你每天拿著針線在那裡織來織去,這也不會嗎?”
對於霍眉來說,針線的作用,僅僅是把布與布連線起來。
“你又為什麼會做女紅啊,小婆娘?”
“那樣精細的戲服老在脫線刮破,你以為一直以來是誰在縫。”這次並未對“小婆娘”這句調侃感到不悅,他瞥向桌面,“看看你做的?”
那雙鞋是她為自己過冬做的,鴉青色,由左右兩塊布縫合而成,鞋頭窄瘦似竹筍,放在他手裡還沒有巴掌大。此外,還縫了兩根帶子在上面,在腳背上打結可以防止滑落。
桌面上有兩朵剪下來的小紅布花,即將被縫在鞋面上,作為純色中的唯一裝飾。
“給你......繡點東西?”席玉麟裝作很隨意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