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掏出一百二十五文遞給他,要錢要得如此容易,著實讓席玉麟小小地驚訝了一番。
霍眉跑到後院去,將稀稀拉拉的臥單收緊鋪排在遠處的晾衣繩上,自己則倚在範章驊倚過的那棵樹上,劃火柴點燃了一隻香煙。這是她第一次吃煙,被嗆了好幾口,然後就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吸一口煙再吸一口空氣,將煙氣充分頂入肺部。漸漸地暈到站不穩,便把體重都挪到粗糙的樹皮上蹭著了。
怪不得範章驊要在這兒歪著抽。
沒有喝那杯煙土酒時極度亢奮、影花繚亂的飄然欲仙感,煙草只是讓她覺得暈,像在別人的高階公寓裡沖熱水淋浴沖到頭重腳輕,多少舒緩了一點那股子噬心刻骨的麻癢。
她連著抽了兩根,手還在抖,心跳漸漸慢下來,才回到後臺。剛下場的演員路過時狠狠瞪了她一眼。她便想起這些演員都是靠嗓子吃飯的,見不得煙味兒,又站出去了。
此後幾天兩人相安無事,碰面也不互嗆了,偶爾還點個頭。
週五是他們去嘉陵飯店演出的日子。週四晚上三點練功房的油燈還亮著,週五幹脆沒排漱金的戲。霍眉一邊收拾道具一邊抓心撓肝地等著範章驊,思考該如何應對。沉默著抽抽噎噎?真怕把他惹煩了會捱打。撅著嘴翹氣?真怕把他惹煩了要捱打。神色如常但是流露出一點委屈?真怕把他......
“霍小姐。”
是那個滿臉麻子的小親兵王傳立,守門的學徒一聽他的派頭,就把他放進來了。
她趕忙迎了上去,“範副官呢?”
“範副官受了點傷,叫我把這個帶給你。”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紙包。
霍眉連忙接過,暗暗許願過幾日就看到他不治身亡的新聞。“範副官受傷了?怎麼弄的?嚴不嚴重?你寫個醫院地址給我吧,工作忙完了我便去看他。”
王傳立連連擺手,“沒住院。就是行動結束的時候因為太高興,被車門夾了一下手指。”
“......”霍眉的大腦在高速運轉中,那他為什麼不來看自己?他也覺得這事兒弄得有點尷尬,想緩沖個一週嗎?又望向死死盯著自己的王傳立,知道他必然要把自己的一舉一動全部報告上去,遂拉下臉來,“平日裡說我是心肝,現在卻不如一根手指重要了。”
“兩根手指。”王傳立糾正道,然後握拳小碎步跑了。
展開小紙包,裡面赫然是白色粉末。不知為什麼,看到這東西時她的腦子都僵停了,只剩下喝掉它這一個念頭。跑去找水杯的時候手都不自覺地抖起來,灌水沖服,久違的輕盈失重之感撫慰著她刺痛的每一根神經。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心髒跳如緊鑼密鼓。
她坐在地上緩了一會兒,繼續收拾道具,只覺得精神充沛、活力十足,陪漱金熬到明天早上一點問題也沒有。
門口最淡定的就是王蘇,其他人都站在原地小幅度地排演動作,臉上很快出了一層薄汗。十二點差幾分時,嘉陵飯店來接他們的車來了,副駕駛坐一個席芳心後,後排只坐得下三個人。
席秉誠問司機:“不是談好接送我們的嗎?”
司機大力拍方向盤,“這不是把車開來了嗎?”
“但是我們還有六個人。”
“那就不關我的事了,這是公車,就這麼大。”
霍眉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先把道具塞進了後備箱。其中有兩根一人多高的長矛,斜著插進去後,箱蓋只能虛虛地搭在上面,一路顛簸下來都鐵殼子把木杆夾斷。只好把那兩根長矛拿在手上,引起許多路人側目。
席芳心發話了:“讓王蘇、尚文和玉麟坐上來,其他人盡管趕過去。”
嘉陵飯店離漱金有一個多小時的腳程。席玉麟剛坐下,就和車窗外的霍眉對視了一眼,那是一個偶然的、沒有任何特殊含義的對視,他卻突然不安起來,認定她正在為這個絕好的罵他的契機組織措辭。遂下車奪過她手裡的長矛,將她推進車裡關上門。
“安?”霍眉詫異道,“幹什麼我又不用表演......”
小轎車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