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玉麟胡思亂想著出了蛋糕店,蛋糕店後面便是菜市場一條街。菜市場本就容易産生垃圾,挨家挨戶都有個大泔水桶擺在門口,等著每日清晨穢水夫來收;夜裡自然是腐臭逸散、汙水橫流,從黑洞洞的長街中飄出來,宛若食肉者張開的巨口。
有呻吟聲從深處傳來,壓著舌頭、喘不過氣似的,聽得人毛骨悚然。他於是往裡走了好長一段,直到腳踩到了什麼軟軟的東西,才找到了聲音的源頭。
霍眉正趴在地上,兩隻手蜷曲壓在身下;一隻腳的鞋已經蹭掉了,泡在一個灌滿汙水的坑裡。她有一聲沒一聲地叫著,難耐地扭動著身軀,不像是什麼突發疾病,卻像是被灑了一把鹽的蛞蝓。
席玉麟猶然以為是發病了,趕忙把人翻過來;她卻極度痛苦地“啊”了一聲,開始拿腦袋砸地,砸得汙水四濺。
這是......煙癮犯了!
他站起來,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走到麵包店後面時已經把霍眉以及她稀爛的一切從腦中清除幹淨。這時恰又一對母女從麵包店裡出來,大概也是來買打折麵包的。母親是工人打扮,用外套把她的女兒裹得緊緊的,與腐臭的黑夜隔絕開。
“媽媽。”小女孩伸長脖子往街裡看,“有人——在叫!”
年輕的母親雖一個勁兒攆著她,也好奇地往裡瞟了一眼,隨後罵道:“下九流的賤東西!這就是不學好的下場,你要不要學好?你要不要學好?”
兩人遠去了,席玉麟還站在原地,感覺抽向霍眉的鞭子順帶著把自己抽了一下。他又返回去,把她揪起來,咬牙切齒道:“聽見了嗎?你把自己搞成這個鬼樣子......”
意識模糊中感受到了前面有個人,她的第一反應便是推開。一邊推,自己的身體就一邊往後蹭,半條腿都伸到水坑裡去了。
席給她把腿撈出來,那邊腦袋又找了塊石板撞,撞得流了血;四肢亂抽,發出一聲蓋過一聲痛苦的慘烈嚎叫。他想出了唯一把人固定住的辦法:像抱小孩那樣把她迎面抱在懷裡,雙腿交在她身後鎖住,雙臂也卡住脖頸。
霍眉的手臂還護在胸前,拼命把他往外抵。
手肘的骨頭很硬,席玉麟被她頂得疼的要死,憋著一股邪火還順著她的脊背撫摸了幾下。嚎叫聲漸漸小下去,變成呻吟,偏生她的聲音本就柔媚,呻吟的尾巴裡都帶了鈎子。幾個從麵包店裡出來的男人也在街頭探頭探腦,看見兩人貼在一塊兒,興奮地朝他們直吹口哨。
後半夜她的動靜漸漸小下去,席玉麟一個沒熬住,睡著了。
驚醒的時候霍眉已經醒了,正靜靜地盯著他研究,然後說:“抱著我睡覺,一夜兩塊。”
他冷笑一聲,把信塞進她懷裡,撿起麵包袋往回走。這裡離漱金頗有些距離,走了四十多分鐘,一回頭發現霍眉正雙手拎著個巨大的皮箱頂在膝蓋上一瘸一拐地跟著,質問道:“不是要躲起來嗎?”
“我離不開他了。”她斜睨著他,“回漱金算了。”
“罵人的時候長了嘴,這個時候又不長嘴了。”席玉麟奪過皮箱,“既然同路為何不早說?‘滿城的人都看到一個女人拎著重物跟著個空手的男人走了一路’,到時候你又要這樣說對不對?”
手中的重量驀然減輕,她那兩只伶仃腳上維持的平衡立刻被打破了,向前栽去。
席玉麟立刻把紙袋夾到另一側的咯吱窩下,用騰出來的一隻手把她拎起來,“怎麼,還要碰個瓷?”
霍眉抬起頭,眼淚在泡了汙水又幹掉的臉上沖出兩道清亮;額上的血跡也幹成了褐色,眼袋青黑,顯得人格外憔悴。
好啊,好啊!席玉麟心頭梗堵成一片,你哭了,又是你有理。我把你弄哭了,又是我不夠男人。當下也懶得理她,拎著皮箱一個勁兒往前走——皮箱他拎著都覺得吃力,也不知道霍眉怎麼跟著他的速度走了那麼久。
只聽她在後面用很冷淡的語氣說:“沒有。是我身體有點難受。”
“......”席玉麟在她面前蹲下,擺了擺手,要背的意思。
霍眉直接略過他,讓他像只□□一樣在街中間莫名其妙地蹲下來又惱羞成怒地站起來。
她的小小出走計劃根本沒被太多人發現,除了張大娘,見她狼狽地回來,燒了一盆熱水給她洗澡。霍眉實在是很感激,但解釋的時候仍沒有說出實情,只說有個糾纏不休的前男友。
張大娘語重心長地教育:“還是不能趕時髦,學著那些女學生,搞什麼男朋友!哪有這樣的事?他就是藉著這種名義佔你的便宜,今天你是女朋友明天她是女朋友,亂搞!我兒子是沒那個福分了,你還是得找個安穩人家,好生過日子去。”
霍眉應付著,沒什麼精神的樣子,納鞋底時一下把手刺破了。